楔子
上癮
綰酒/文
09/26/2020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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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
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驟亮,隨後,一道突兀的鈴聲響徹沉寂的夜。
雷霆被鈴音驚醒,深深吐出一口氣。
安撫拍了拍懷裡不堪其擾囈語著往他懷裡鑽的女人,伸手摸到電話,接起來。
少頃,他在黑暗裡猛然睜開眼。
用手抹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些,語速極快的應了聲,“我們馬上到。”
“老婆——”雷霆掛斷電話,低頭捧著徐靜宜的臉在她額頭上重重親了口,“老婆快醒醒,我們得趕快到醫院去!”
雷霆聲音急躁躁的,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可語氣卻也帶著難掩的笑意和開心:“甜甜要生了。”
徐靜宜聽完,模模糊糊“哦”了聲。
翻個身背對他,繼續睡。
雷霆沒再叫她,翻身下床去更衣室穿衣服,順便給她拿了套。
出來時,一點不意外看到後者倏然從床上坐直身子,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看他:“你說什麼?
甜甜要生了?
!”
雷霆揚唇“嗯”了聲,把手裡的衣服遞給她,“歐陽剛打電話已經在醫院了,你穿衣服,我給大個兒和孫學打電話,一會兒我們直接在醫院彙合。”
夫妻兩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當,下樓。
走到樓梯中庭時,一道乾巴巴的閃電掃過窗外的墨色,轟隆聲隨後而至。
大半夜的,他們並不打算帶兒子去,所以到樓下,徐靜宜去客房給紅姨交代一聲,而雷霆則去兒子的臥室看一眼。
隻是在徐靜宜和紅姨簡單交代完,回身看到自己老公懷裡抱著的兒子時,意外挑挑眉。
雷霆沒多說什麼,給紅姨點了下頭,用另一隻手拉著徐靜宜往門口走,“阿鏡估計是聽著動靜了,我推開門,就見他在床上坐著,說要跟著去。”
徐靜宜不置可否,穿鞋的時候笑著揉揉小家夥腦袋,“看來我們阿鏡是真的很期待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
自這幾個月看著夏天的肚子像吹皮球一樣越來越大,這小家夥兒幾乎每天都要問上她一句:甜甜媽媽的寶寶要出來了嗎?
什麼時候出來?
看著似乎比他們這幾個大人還要著急。
雷鏡聽見徐靜宜的話,抿著唇笑了笑。
幾個月前,他們幼兒園的夏季遊園會,芒果班裡有個小朋友的媽媽帶著他剛滿一歲的妹妹過來參加。
剛開始時,雷鏡沒覺有什麼。
直到後麵玩遊戲,人頭攢動,小寶寶認錯了人,在背後拉著他衣角軟軟糯糯叫“哥哥”。
他回頭,看著意識到自己認錯人的小娃娃在自己媽媽的調笑聲中,懵懂又害羞的轉身,跌跌撞撞的撲到後者懷裡。
那模樣…真的太可愛了。
第一次,小小年紀的他,在心裡生出了一種長大之後才會了解的“豔羨”心思。
所以,從幼兒園回家的時候,他坐在後座的寶寶安全椅上,問父母自己可不可以也要一個妹妹。
彼時前麵的兩個人,正因為車裡電台放的一首歌,歌手是男是女的問題而吵個不停。
就像甜甜媽媽跟他說過的一樣,他父母“聯絡”感情的方式一直很奇怪。
他早已見怪不怪。
隻是沒想到前一秒鐘還在跟母親“吵”的不可開交的父親,話拒絕的乾脆,“要什麼妹妹,不可能。”
“我可不想讓你媽媽再遭一次罪。”
當時的他並不清楚父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被這麼直接拒絕,還是有點傷心的。
他看母親抬手在父親肩上拍了下,語氣不讚同:“不要對著阿鏡說這種話。”
隨後回頭看他好奇問,為什麼忽然想要妹妹。
雷鏡說了緣由,就聽駕駛座上父親帶笑的聲音,“那還不好說。”
“再過倆月你歐陽爸爸的寶寶就要出生了,說不定就是個小妹妹呢。”
也就是從那天起,他每隔幾天都要問他們一遍,小寶寶到底什麼時候才出來。
方才他被雷聲驚醒,聽見門外他們窸窸窣窣的聲音,下一秒,就見父親推門進來——
雷霆一家三口到醫院稍早些,孫學和喬巍然兩個人前後腳到的時候,宋歐陽已經陪著夏天進了產房。
雷鏡對著兩人乖乖叫了聲“巍然爸爸”“學爸爸”。
兩人同拍拍他肩膀,說了句“乖”。
“怎麼樣?”
喬巍然隨後看雷霆夫妻二人,憨實的臉上露著緊張,“甜甜已、已經進去了嗎?
醫生怎麼說?
不是說還有一個多星期才到預產期嗎?”
“提前一個星期是正常的,你彆那麼緊張,”回話的是徐靜宜,她笑著拍拍他胳膊,調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老婆在裡麵生孩子呢。”
喬巍然:“……”
好耳熟的調侃方式。
“這能怪誰,”孫學聞言,伸手搔了搔被徐靜宜牽著的雷鏡小腦袋,抬眼隔著鏡片看著她笑,“還不是因為當年你生阿鏡的時候不順利,搞得大家在外麵人心惶惶的。”
喬巍然聽見,憨憨點頭。
阿鏡出生那年,靜宜大四都還沒畢業。
畢業論文和答辯的緊張緊迫,還有家裡的瑣事壓力,讓她的精神和身體狀態都不太好。
他們六個人從小一塊長大,這麼多年過去,對彼此來說,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
如果多年前,夏天在決定參加無國界醫生時,他們還不能切實感受到“死亡”和彼此之間橫亙的距離,那靜宜生產的那天,便是他們由此感受最深的一次了。
聽見孫學的話,徐靜宜眼神微動,收斂了臉上的調侃神色,聲音難得溫柔下來,“進去前,醫生剛剛檢查過,甜甜和寶寶一切正常,你們彆擔心。”
三個小時後,產房門開。
幾個人相擁而上。
雷鏡坐在雷霆小臂上,看著他的歐陽爸爸和兩個護士阿姨一同推著他的甜甜媽媽從裡麵出來。
而甜甜媽媽的身旁,則放著一個被裹的嚴嚴實實,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隻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小鼻子和小嘴巴的小人兒。
紅通通的。
歐陽爸爸的眼睛也是紅通通的,出來看到他們,笑著啞聲說了句:“是個女孩。”
那時候,雷鏡並不能理解在聽到這句話後,所有人為何會跟歐陽爸爸一樣,全紅了眼眶。
空氣安靜了須臾,抱著他的父親驀地笑了聲,打破沉寂。
用另一隻手指著那紅通通的小人兒對著他半開玩笑道,“阿鏡快看,這可是你未來老婆呢——”
雖然雷鏡總是聽見父親對著母親“老婆老婆”的叫,但那時候他還太小,其實並不太懂得這句話真正意味著什麼。
隻知道父親剛說完,周圍瞬間響起一陣笑,而歐陽爸爸也在這陣笑聲中,看著父親笑罵了句“滾蛋”。
父親莞爾,聳肩妥協,“行吧,妹妹妹妹,是妹妹。”
隨即轉頭又對他道,“阿鏡,這可是未來你最寶貝的妹妹——”
秋末的天已經有些涼了。
甜甜媽媽待的單人病房裡開了暖風。
她好像很累,從產房出來後,就一直閉著眼睛睡著沒睜開。
怕吵到她休息,大家圍在病床前,幾乎不發一絲聲響的看著這個剛剛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小生命。
好半天後,歐陽爸爸催促著大家趕快回去休息,說天都快亮了,阿鏡還要上幼兒園。
母親拒絕了,要留下來陪他們,還說歐陽爸爸一個大男人在這照顧她們,肯定不行。
最後決定,在明天紅姨來之前,她會一直在這陪著。
餘下人離開。
紅姨是從出生就開始照顧他的月嫂兼保姆,這麼多年,因為細心又耐心,他和父母都很喜歡她。
臨走的時候,雷鏡看著宋歐陽問能不能再看一眼妹妹再走。
宋歐陽笑笑,摸摸他腦袋應了聲“當然可以”。
病床前。
雷鏡雙手扶著床邊,微微探著小腦袋看著即使被護士阿姨清理過後也依然紅通通的小人兒。
興許是察覺到了什麼,他不確定,但看到麵前的小不點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
雙眼皮的褶皺不是很明顯,若隱若現。
她好像要醒了。
雷鏡看著,有些緊張的捏了捏手指。
隻是很遺憾,小人兒眼皮顫了顫,最後仍是閉得緊緊的。
待他有些沮喪的準備轉身離開時,窗外漸起的天光被閃電撕裂,隨後而至的雷聲甚至比方才吵醒他的那聲還要響。
床上的小人兒應該是被那聲音驚到,身子重重顫了下,短暫的安靜後,便是趕趟一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那架勢,真像是要用儘力氣來控訴這突如其來嚇到自己的聲音。
她雙腿在小被子裡不安的蹬踹,本來緊緊包裹在包被裡的小胳膊也因此被釋放了出來,控訴又憤怒的在空氣裡揮舞著——
雷鏡在徐靜宜走過來想要抱她起來前,無意伸手,想去碰碰那滿含“憤懣”的小拳頭,哪知下一瞬,他食指卻反被小人兒緊緊地攥住了。
攥的很緊很緊。
而讓大人們更覺神奇的是,小人兒哭聲在此刻後逐聲漸輕。
最後,隻留了淺淺淡淡的幾聲抽噎。
時間定格。
相片裡——
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站在病床前,看著繈褓裡緊緊攥著自己手指頭的小人兒。
嘴角輕輕向上揚著。
溫和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