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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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鏡高二上半學期因為NOIP提高組比賽的過優成績,隔年冬令營結束,就被直接選入了國家集訓隊。
同年,也就是升入高三的這年九月,就要代表中國參加每年一次的IOI(國際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
集訓的城市不在安城,所以從三月份雷鏡開始封閉集訓到九月份出國前,夏引之隻見了他兩麵。
因為從小長到這麼大,她從來沒有和雷鏡分開過這麼長時間,剛開始那段時間,她給雲昭昭的感覺,真的可以說是萎靡不振了。
直到數學老師找到她,問她有沒有興趣加入學校競賽隊的事。
夏引之才稍微恢複了點精神。
因為她想起來她阿鏡哥哥初中的時候,也參加了很多很多的比賽,每天都變得很忙很忙,那如果每天都有很多事情來做的話,應該就不會那麼想阿鏡哥哥了吧。
競賽隊的學生獨成一班,有自己的學習計劃和特殊課程,所以在跟雲昭昭同班兩年後,夏引之又要麵臨小學曾遇見過的不愉快的事。
“昭昭,”離開初二一班前,夏引之拉著雲昭昭的手,臉上的表情忐忑不安,“我走了你以後會不理我嗎?
會跟彆人做好朋友,不再跟我做好朋友了嗎?”
雲昭昭習慣性的想去推推鼻梁上的眼鏡,但因為雙手被夏引之緊緊禁錮著,沒辦法動手,隻好聳了聳鼻子,看她笑得一如既往的靦腆和溫柔,“怎麼會呢,既然是好朋友,那肯定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呀,怎麼可能因為你不再在這個班裡就不是好朋友了呢。”
“真的嗎?”
夏引之朝她委委屈屈的撇嘴巴。
雲昭昭看她,認真點頭,“當然是真的。”
夏引之臉上這才放心的露了笑。
“妹妹,你這樣讓我們很傷心誒,”熊力靠坐在桌子上,在一旁看著她玩笑唏噓,“你去競賽班離開的又不止雲昭昭一個人,我們都不值得你告個彆啦?”
“不是呀,”夏引之吸吸鼻子看熊力和四周圍在她身邊的幾個同學,理所當然道,“可我競賽班不是就在我們這一層的最東側嗎?
隨時都可以偶遇的嘛。”
熊力:“……”
眾人:“……”
哇哦,你這個雙標小鬼。
也所以,夏引之在大家心無旁騖準備中考的這一年…獨樹一幟,一門心思撲在了各種各樣的比賽上。
IYMC(國際青少年數學競賽),AMC(國際數學競賽),IMO(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NOIP普及組比賽……
基本上從初二暑假七月份開始到來年初三畢業前的這一年,她不是在參加競賽的考場上就是在去參加競賽的路上。
反正過了這一年,她就要升高中了,而讀了高中,她甚至又可以和她的阿鏡哥哥在一棟樓裡了。
好棒。
中考結束,夏引之和大部分學生一樣,在本校直升了高一。
夏引之報道那天,恰巧是雷鏡出國比賽的日子,早上總多多少少愛賴一會兒床的小姑娘早早就起來了,黏雷鏡黏得緊緊的,刷牙洗臉就算了,連他上廁所她都差點兒跟著進去…這就有點不行了。
尤其是雷鏡從衛生間出來看到跟個門神一樣站在他門口的小姑娘:“……”
真有些哭笑不得的揉揉她小腦袋,“隻是去比賽一個星期而已,最多十天,我就回來了。”
“可是,”夏引之被他牽著往樓下走,撅著嘴,“以前出國我們都是一起的嘛,這次隻有你一個人去,我們離得好遠噢。”
“那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雷鏡偏頭看她。
夏引之瞬間睜大眼睛,驚喜道,“可以嗎!”
雷鏡笑,掐了掐她小臉,“當然不可以。”
“……”
徐靜宜剛從廚房出來,聽見他們的談話,麵上是不動聲色的八卦。
雷鏡看了眼自己老媽臉上的表情,眉毛忍不住的跳,他跟她打了聲招呼,閃進廚房裡拿碗筷。
夏引之隨口叫了聲“靜媽媽”,就又跟個牛皮糖一樣跟著雷鏡進去。
徐靜宜看著跟個小尾巴似的跟在雷鏡身後在床房裡轉來轉去的夏引之,嘴角壓著笑,對隨後出來的雷霆揚聲道,“誒,我記得我們讀高中的時候,甜甜好像也參加過這個什麼奧林匹克競賽吧?
當時是不是說,如果進了國家隊就能被學校直接保送到大學,都不用參加高考了?”
雷霆:“……”
他看著自己老婆遞過來的“威脅”眼神,“被迫”心領神會,補充道,“是啊,不僅如此,等保送通知下來就連學校都不用去了,可以直接在家玩到大學開學呢!”
聲音超浮誇,語氣超配合。
剛好拿著碗筷走到廚房門口的雷鏡,低頭看著聞言攥著他衣擺眨巴著大眼睛跟他確認的小姑娘:“……”
這唯恐天下不亂的糟心父母,他能不能不要了。
高中分班,夏引之和雲昭昭幸運的又分到了一個班裡。
開學後有連續一周的軍訓,要是平常,夏引之絕對會把軍訓當玩一樣的,可一想到徐靜宜說得話,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雲昭昭也算是知道了,有雷鏡在時,夏引之每天就是掛在萬裡無雲穹蒼上的小太陽,而雷鏡一不在,那是絕對的黑雲壓頂,陰雨連綿。
尤其是當她去問了初三競賽班老師一些相關問題,在得知雷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會被保送到T大後,簡直差點兒當場哭出來。
“T大離安城也太遠了吧!”
中午吃飯時,夏引之偷偷拿著手機查T大和安城的距離,直接崩潰,“坐飛機都要兩個小時才能到!”
雲昭昭:“……”
唐崢:“……”
葛浩:“……”
唐崢隔著飯桌看對麵表情憤憤的小姑娘,瞠目結舌,“我說小鬼,如果我沒記錯,你媽媽從香港飛回來安城好像也是兩個多小時吧?
我怎麼沒聽你說過時間很久距離很遠這種話?”
“這種話我為什麼要跟你說?”
夏引之莫名其妙看他,“我當然隻會跟我阿鏡哥哥說啊。”
唐崢被噎住,有氣無力看身旁聞言憋笑的葛浩,想敲他腦袋:你笑屁。
算了算了。
大概在夏引之的概念裡,她跟她阿鏡哥哥的距離,屬於“坐飛機一分鐘,如隔三千裡”的那種吧。
半個月後,意料之中的結果,中國隊又捧回來了一個金牌,而雷鏡也在畢業前夕不負眾望的給學校又拿了一個金牌回來。
雷鏡回來後,夏引之一到課間就拉著雲昭昭往樓底下的公告攔那跑。
雲昭昭每天被她拽得一頭霧水,問她她也不說在看什麼。
直到某節下課,夏引之指著紅榜最上麵的那個名字給她哭唧唧道,“老師說的沒錯,阿鏡哥哥真的被保送到T大了。”
雲昭昭:“……”
不過,讓大多數人奇怪的是,雖然學校的保送名額已經下來,但雷鏡卻還是照舊每天來學校上課。
甚至連高三生周末的補習都沒落下。
作為唯幾知情人之一、馬馬虎虎常年在中下遊徘徊的唐崢對此很是鬱悶,撐著腦袋看前桌,“我說兄弟,你這要是在古代,可是完完全全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絕代昏君啊。”
高三課緊作業又繁重,考試還踏馬多的要死,彆人想擺脫都還來不及,他這能躲還偏偏要往上湊。
實在是看著太欠揍了。
反觀雷鏡,為此不置可否,刷題刷的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唐崢看著前桌無比淡定的後腦勺:OK,服氣。
高三每周隻有周日下午可以休息,一個月休一整天,雷鏡已經很久沒有到第一社區了。
元旦前的某個周日,雷鏡休息,一家四口繞著小區附近公園晨跑回來,路過廣場小亭時,夏引之照例去跟著蒲冬藝吊嗓學唱,這麼幾年每個周末學兩天,她漸漸也有了些模樣。
要是以往,宋歐陽和夏天會默契的留他們在這,他們兩個回樓上洗漱做早餐等他們回家,可今天,夏天和宋歐陽卻隻是默契的交換了個眼神,她回樓上給大家做早餐,而宋歐陽則跟雷鏡一同留了下來。
兩人站在離亭子不太遠的地方,一邊放鬆身體,一邊隨口閒聊著。
“阿鏡,我周六去接你們,聽你爸爸說學校跟他打電話,說你放棄了被保送到T大的名額?”
宋歐陽看著他,雙眼稍有探究。
雷鏡沒想到學校還會跟父母打電話說這個,稍有些吃驚的看宋歐陽,關鍵是,父親並沒朝他過問什麼。
看到雷鏡點頭,宋歐陽偏頭看了眼亭子裡模樣認真又專注的寶貝閨女,笑了笑又問,“你放棄保送決定參加高考,是因為阿引,對嗎?”
雖然是問話,語氣卻是篤定的。
雷鏡聽見,也看了眼亭子裡的小姑娘,眼睫輕輕垂下,沒承認也沒否認。
短暫的安靜後,宋歐陽輕輕笑著搖了搖頭,抬手拍拍雷鏡肩膀,“從小到大,你很有主意,所以我們從沒想過也沒打算乾涉過你的任何決定,隻是這畢竟算是你人生當中的一件大事,我們希望你在做這個決定時,是認真思考過的結果。”
因為性格原因,宋歐陽和雷霆對人的感覺完全不同,甚至是對著他和夏引之的時候。
不同於雷霆的熱情外放,宋歐陽的關心和愛總是內斂而溫厚的。
沉吟片刻,他又緊接著道,“我以前是對你說過,有你在阿引身邊,我和你甜甜媽媽很放心,”宋歐陽認真看他,“但那並不代表我們想要你為了照顧她而選擇放棄自己該走、或是想走的路。”
雷鏡聞言抬頭看宋歐陽,欲說話,又見後者緊接著開口:“阿鏡,你必須清楚,也必須接受一個現實,你不可能像這樣,照顧阿引一輩子的。”
雷鏡皺眉,下意識反駁:“我當然——”
“她現在還小,你是可以,”宋歐陽漸漸停下動作,看著眼前這個幾乎快長到同他一般高的少年,平靜道,“如果有天她長大了呢?
如果她在高中遇見了有好感的男生呢?
更如果,你在大學裡遇見了喜歡的女生、交了女朋友——”
“我不會交女朋友的,”雷鏡信誓旦旦打斷宋歐陽的話,“我答應過阿引,不會做她不喜歡的事情。”
阿引不喜歡他交女朋友,他就不會交。
女孩子之間的嫉妒心有多可怕,他已經知道了。
而他並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會有哪個女生會待她如他一樣。
所以就算她沒說過,未來他也不會。
宋歐陽被他難得的孩子氣堵住,半晌,才無奈的笑著搖搖頭,“阿鏡,你馬上十七歲了。”
“應該要知道,就算是親兄妹,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在一起,就像阿引讀小學後你們分開房間睡覺一樣,以後你們也都會有各自的生活。”
“你總有一天會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宋歐陽看他,又看著亭子裡的小姑娘,“而阿引也會嫁為人妻,離開你、也離開我和你的甜甜媽媽,有她自己的人生和生活。”
“你們可以做彼此精神上的寄托和依靠,但你們的關係不可能再像兒時那樣親密,”宋歐陽手搭在雷鏡肩膀上,語重心長,“這樣對你還有阿引未來的另一半,都不公平。”
你總有一天會娶妻生子…
阿引也會嫁為人妻…
你們不可能再像兒時那樣親密…
阿引會有她自己的人生和生活…
你們不可能一輩子都在一起…
雷鏡回視宋歐陽,後者的話在他大腦裡一遍遍的過,一會兒像撥了加速器,一會兒又像電影的慢鏡頭一樣。
深秋已過,晨風掃來,枝上僅留的那幾片枯葉也岌岌可危的晃蕩兩下,掉下枝頭。
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又被一陣風掃向遠處。
秋葉沙沙。
雷鏡看著那枯葉,似乎有什麼話就要呼之欲出,下一秒卻明顯察覺到宋歐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使了使力。
他聽見他問,“還記得你剛讀初中那年生日,你爸對你說了什麼嗎,阿鏡?”
雷鏡聞言,右手下意識搭在左手腕的手表上。
這表帶中間他換過一次,觸感很新。
猶記得那天阿引陪他去的時候,她趴在櫃台邊上,滿臉可惜的看著被專櫃師傅丟在絨布台上的舊表帶,嘟著嘴巴對他說:阿鏡哥哥,它看起來好可憐噢。
那模樣,就跟那年冬夜,她在路邊灌木叢中看到小燈泡時的表情一般無二。
耳邊再度響起父親雷霆的話——
阿鏡,你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負責任的男人。
他知道歐陽爸爸為何會問他這句話,可就像他們了解到的那樣,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
而這個隻有在他麵前才會哭鼻子的小紙老虎,未來他放心交給誰,他又舍得交給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