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靈薇(五)(1 / 1)

她帶著哭腔,話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他混亂人生,也劈得他血肉模糊,體無完膚。

樓觀雪懵在原地的,第一次,稚嫩的臉上流露出屬於這個年齡該有的無助和迷茫來。

他手臂還受著傷,狼的血濺到睫毛上,很難受,可是手和腳都僵硬著不知所措。嗓子沙啞,張嘴失聲,也說不出話。

夏青眼眶發酸。

他和五歲的樓觀雪接觸不多,卻親眼見他每一步蹣跚艱難都是為了“活下去”。他上躥下跳、裝乖賣慘,忍著所有的侮辱嘲弄、毆打謾罵,拖著一身傷痕蠻橫成長。這個狼崽一樣的小孩,從不覺得恨和難過,也不覺得孤獨,隻是純粹想活著。

可是現在,這個賦予他生命的女人,用崩潰的語氣告訴他。

“你就不該活著啊。”

樓觀雪的眼眶也紅了,可是他太小,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止住心裡那種翻湧煎熬的痛。

隻能張了張嘴,幾乎是祈求地:“彆說了……”

瑤珂聽不到他的聲音,她仿佛陷入了魔怔,鮮血從捂臉的指縫裡不斷湧出。

“對不起阿雪,對不起,我就不該把你生出來。”

她一聲比一聲嘶啞,哭得肝膽俱裂。

“對不起阿雪,我不該在你身上設下血陣,妄圖讓神明在你身上蘇醒。”

樓觀雪渾身都在哆嗦,往後退一步:“彆說了。”

“對不起阿雪。”瑤珂絕望地哭著,自責將她整個人擊潰:“對不起。”

“你不要長大了,你不要活下去了阿雪。”

她顫抖地鬆開手,僵硬緩慢抬起頭來。

銀藍的眼眸一片血色,暗淡無光,瑤珂已經徹底瞎了。

她看不見,蒙蒙看著前方。跪坐在地上,漆黑的長發委地,如凋零荒塚的靈薇花。

“你不要長大了。”她輕聲喃喃,眼角血淚不止。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最初生下你隻把你當一個容器,”

“你五歲了,很快,神就要在你身上蘇醒了。”

“彆再長大了,彆活下去了。”

她看不見,隻能摸索著往前爬,披頭散發眼神無光,神情已經痛到麻木,隻是似哭似笑瘋瘋癲癲:“神蘇醒的一刻,鮫族當年所有的罪都需要你來承擔。彆再長大了,彆活下去了。”

“我現在不求神重臨於世了,我現在也不求鮫族歸鄉,我隻想要你平平安安、無痛無怖,阿雪。”

“阿雪,對不起……”

“樓觀雪!”夏青終於能動了,他撲過去,先捂住了樓觀雪的耳朵。

而樓觀雪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神色蒼白如紙,黝黑的瞳孔也像是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渙散瞪大。

一把火將心頭野草燒成灰燼。

句句穿刺他的靈魂,把他賴以生存的純粹渴望擊碎。

——容器。

——你彆再長大了,彆活下去了。

——神要在你身上蘇醒了。

樓觀雪搖搖欲墜,之前跟雪狼打鬥傷到了肺腑,這一刻痛感格外明顯。他張嘴,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眼睛被淚水洗刷,衝走了之前生生不息全部的韌勁和執拗,空空茫茫隻剩迷茫。

夏青眼眶也紅了,抓著他的手,啞聲說:“彆聽了,我帶你走,我帶你出去。”

樓觀雪沒說話。

“我帶你走。”夏青牽起他布滿傷痕的手,一邊捂著他的眼睛,一邊帶他往外跑:“走,我們走。”

瑤珂已經徹底失明,可是還能聽到腳步聲,她慌亂地站起身:“阿雪!”

但手臂撞上了桌子,上麵未繡完的針線亂糟糟掉在地上,她試圖往前走,卻被狠狠絆倒,跪坐在地上的一刻,這位瀕死的鮫族聖女神情露出一種迷茫來,長發垂落,終於她再也忍不住,悲慟地長嚎一聲痛哭出來。

哭聲泣血,淒哀響徹在整個荒殿。

夏青拽著樓觀雪的手往外麵跑,跑出這個壓抑的冷宮。

外麵星光璀璨,上弦月彎彎掛在天上,風中傳來各種細碎的小蟲子的聲音。

地上布滿了各種雜草碎石,樓觀雪行屍走肉般走到一半,突然鬆開夏青的手,扶著旁邊的牆,開始一聲一聲乾嘔出來。

他今天沒吃什麼東西,嘔出來的隻有鮮血。

夏青心疼得不知道怎麼是好,走過去,牽著他的手:“你彆信她。”

月光清清淡淡,樓觀雪木得像是失去靈魂的傀儡,聽到這話,單薄的唇顫抖,揚起了一絲僵硬地笑。

“多可笑啊。”

夏青安安靜靜看著他。

樓觀雪痛苦地站不直身子,臉色蒼白半蹲下去,視線盯著地上草叢裡各種星星點點的蟲子,失神地喃喃:“多可笑啊,我那麼努力活著,是為了什麼。”

他盯著自己醜陋不堪的雙手,輕聲說:“原來我是為了死而活。”

他難過得話都說不完整:“……為了……給神養大一個容器。”

夏青再也忍不住了,紅著眼,蹲下去抱住他,說:“不是的樓觀雪,不是這樣的。”

樓觀雪這次沒有抗拒他的擁抱。

男孩單薄的身軀顫抖得厲害,一口咬在夏青的肩膀上,似乎要抑住難以咽下的哽咽。

夏青感受著熱淚打濕衣衫,沒理會那種痛,顫聲說:“我見過長大後的你。你真的活到了長大,成了一個很厲害很厲害再也沒人敢招惹的人。”

樓觀雪笑起來,牙齒都在顫抖:“你確定你見到的,真的是長大後的我,不是神?”

夏青:“是你。我很確定。”

他的聲音過於平靜,沒有多重的語氣,像是單純陳述一件事。

夏青:“長大後的你成了楚國皇帝,世人喚你叫陵光珠玉。你雖然依舊脾氣不好,一堆壞毛病,可是我跟你相處卻並沒有討厭你。雖然你剛開始像個神經病,後麵也差不多,但我就是……沒討厭過你。”多奇怪啊,他自己都不能解釋這種奇怪。

“你活得很好。所以彆信你娘這個瘋女人的話,你出生的意義不是什麼鬼容器。”

“你活著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等神蘇醒的時候死去。”

“你生來就是你自己,這輩子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自己。”

樓觀雪的眼淚大滴大滴燙過夏青的皮膚。

草叢裡蟲子在低鳴。

夏青抿唇,選擇不再說話,給他安靜的空間。

他之前就在想,樓觀雪這樣的人,逆境磨出反骨、黑暗滋生桀驁,活得那麼清醒認真,會為什麼而生出心魔呢?現在夏青知道了,能讓他的崩潰的,是連“活著”都成了一種原罪。

螢火蟲在荒草裡翻飛,寂靜的夜晚,土層之下很多響動。

“我們先出去。”夏青受不了這種氛圍,拽著他的手臂就要往冷宮外走。

樓觀雪說:“出不去的。”

夏青沉默看著他。

樓觀雪臉色蒼白脆弱,漆黑的眼眸前所未有的冷靜認真,輕聲說:“你說這裡是我的心魔,所以你也是假的,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

“沒有長大,沒有活下去。”

“人類把我當做鮫當做異類,鮫族把我當做人視我為仇人。”

他蹲在草叢裡,幼小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迷茫來。在信念崩塌、骨骼粉碎後,問自己:“那麼我到底是什麼呢?”他想到了瑤珂的話,在風中打了個冷戰,一字一字艱難地說:“我是……怪物?”

不該活著的怪物。

出生就是為了死,生命隻是一場獻祭,連長大的資格都沒有。

他聲音輕的不像話:“我是怪物。”

“不是的。”夏青心也難過得不行,蹲在他麵前,停了停跟他說:“樓觀雪,你跟我來。”

夏青把他帶到了那堵牆上。

兩個小孩並排坐著。

“第一次我就想問你,我坐牆上看到的是虛無的白,你呢,你看到的是什麼?”

風卷起樓觀雪縹碧色的發帶,他不說話。

夏青深呼口氣說:“我猜,你看到的應該是禦花園,是宮殿,是城牆,還有更遠處的天和地。”

牆上長滿了淺綠色的青苔和細微的白色小花。

夏青慢慢說:“我小時候,福利院還沒翻修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爬上前門那堵塌了一半的舊牆發呆。”

“牆內一群小孩為秋千蹺蹺板吵個不停,牆外施工地挖掘機嘟嘟嘟一直在響。院長剛開始以為我是孤僻,但他很快就發現了,我不是和人合不來,我就是單純想坐到那裡去。”

“孤兒是沒有父母的,等於沒有來處。小時候的我對長大也絲毫不期待,同樣沒有去處。你現在可比我五歲時厲害多了。”

“可沒有來處,沒有去處,我卻從來沒想過我到底是誰該是誰。按照後世的說法來講,生命本就是一場輪回。億萬年前宇宙大爆炸產生了元素粒子,成為天地,成為眾生,成為你我。而後又歸於黃土,歸於宇宙。”

夏青偏頭,淺褐色的眼眸認真看他,輕聲說。

“樓觀雪,活著是不需要被賦予任何意義的,活著就是活著。你那麼多年的努力,都沒錯。”

如果命運待你不公,好像那麼多年舉步維艱、如履薄冰的紮根生長都是笑話一場。

如果堅守的“活下去的意義”轟然崩塌,顯得可憐可悲,成為粉碎你傲骨的最後一擊。

那麼我想告訴你,它其實不需要被賦予任何意義,你為此做的一切,都並不可笑。

樓觀雪低下頭,睫毛顫得厲害,牙齒咬得唇發白。

夏青歎口氣,說:“你也不是怪物。”

他湊過去,伸出短小幼嫩的手,為他擦去眼角的淚,聲音像風一樣又緩又慢:“你怎麼會是怪物呢,她生下了你,不代表有資格評定你的人生。”

樓觀雪抬頭,眼角還是通紅,黑發隨縹碧發帶飛揚在空中,眼皮上的痣泛著血光。

很久之後,樓觀雪沒什麼感情笑了下,說:“又是這種眼神。”

夏青疑惑:“啊?”

“你看人的眼神。”他似乎已經安靜下來,膚色蒼白脆弱,像一尊琉璃娃娃。

夏青盯著他,頭上束著呆毛,鬱悶地扯了下唇角。

他在安慰樓觀雪,樓觀雪回應著什麼屁話!

這時,牆角荒草堆裡的螢火蟲飛到了牆上,星星點點成海,濁黃的光把星夜都映照得溫柔。

“我猜過我身體有古怪。”

樓觀雪又開口,聲色冷淡,伸出手抓住了一隻螢火蟲:“因為我不會死。從樓梯上摔下不會死,在被人摁在水中不會死,餓好幾天不會死。每次快死了卻總是差那麼一口氣,命硬得跟石頭一樣。”

“最開始我以為是老天還對我有一點厚待。”

結果,是命運未開口的森冷獠牙。

他又放開那隻螢火蟲,視線注視著它飛往越來越高的天空,安靜望了會兒,才舉起手去解身後的發帶:“這是她給我的東西,說是保平安的,所以我就一直帶著了,睡覺也沒解下。”

說完,他諷刺地笑了一下:“可能隻是一種壓抑血陣的方法。”

縹碧色的發帶落開的刹那,男孩的黑發都散了下來。

更襯得膚白如雪,眼皮上的痣詭異的紅。

樓觀雪又說:“今天是三月五。”

夏青愣住:“三月五……”

原來又是三月五啊。

驚蟄。

怪不得,怪不得螢火蟲漫天,怪不得土層之下窸窸窣窣那麼多聲響。

樓觀雪偏頭,精致冰冷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種屬於正常人的情緒來。

“其實也是我生日,雖然她對外一直說二月十六。”

夏青說不出話來了,訥訥:“你生日……”

樓觀雪將那發帶鬆開,由它從牆上掉了下去,驚蟄夜的冷風將臉上淚痕吹乾,也把他眼中那團野草吹得重燃。

樓觀雪說:“我知道怎麼破除心魔了。”

夏青不明所以。

男孩扯著唇笑了下,看向夏青:“你說的沒錯,我的心魔隻會是我自己。謝謝你,我送你出去吧。”

這是他第一次說謝謝,但夏青卻驟然警覺:“你要去乾什麼!”

男孩沒理他,從袖子裡拿出一把小刀,乾脆利落地從牆上跳了下去。

黑發和黑衣翻飛獵獵,螢火蟲繞在他身邊,男孩若跳入光海,他踩在了荒草葳蕤的土地上,碾過萬物生機,頭也不回往回跑。

“樓觀雪——!”夏青猛地出聲大喊。

卻見障內一切開始泛出水霧般的波紋。

滿天飛的螢火蟲成為光怪陸離的幻影,整個淒冷寂靜的冷宮顯出一種惶惶血色來。

仿佛崩塌燃燒前的預兆。

“樓觀雪!”

夏青也跟著跳下去,可剛落地,肩膀被人摁住了。

那隻手很冷,寒意透過衣服滲入骨子裡。

一道清冷熟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說:“讓他去。”

夏青僵硬地回頭。

就見長大後的樓觀雪立在他旁邊,障的主人,黑發如瀑,雪衣無塵。他眼神冷漠而平靜,目光深如海淵,漠然看向前方。

在這裡似乎才是最真實的他。沒有摘星樓內的慵懶神秘陰晴不定,也沒有寢殿中偽裝出的芝蘭玉樹。

安靜、孤冷,小時候那橫穿骨骼的利劍長大後融碎在了血液裡。

他沉默站在驚蟄蟲動的一角,看著五歲的自己,拿著刀,踏過荒蕪土地,去破除最後的紅塵孽障。

夏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難說:“他要去做什麼。”

樓觀雪淡淡說:“做我五歲沒敢做,卻一直在想的事。”

五歲沒敢做,卻一直在想的事。

火光燃起的一刻。

瑤珂終於跌跌撞撞。雙目無神地跑出了宮殿,她就像個丟失孩子的可憐母親,急切又悲傷一聲一聲喊著“阿雪”,眼眶乾涸,再也流不出來眼淚來。

在黑暗中齲齲獨行,手慌亂地四處摸索。

夏青看到,五歲的樓觀雪衝過去,然後握住了瑤珂的手。

“阿雪?”瑤珂僵住,欣喜還沒浮上臉。

男孩冰冷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刀給你,殺了我。”

瑤珂愣住,整個人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很輕地說:“你說什麼?”

樓觀雪眼眶赤紅,趁著她燈枯油儘之際,強硬地拽開她的手,然後把刀放到了她手裡。

瑤珂一輩子殺過很多人,握過很多武器,卻是第一次被刀柄冷得渾身顫抖。她是那麼的哀傷又脆弱可因為瞎了眼什麼都做不了,容顏上流露出深深的無助來,她唇顫抖:“阿雪,我……”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五歲的男孩眼中流出。

樓觀雪嘶啞吼出聲來:“你說的,叫我彆再長大,彆再活下去。”

“你說的,神降臨時所有的懲罰都會加諸在我身上。你要我無痛無憂,我也不想受那個折磨。”

“殺了我!瑤珂!殺了我!”

瑤珂的臉寸寸變白,本來以為已經痛到麻木的心沒想到能再一次撕裂,鮮血模糊世界。她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樓觀雪熱淚滾燙,朝她吼:“憑什麼!憑什麼你們鮫族的罪孽要我承受!我是人啊!瑤珂!你裝傻裝瞎了五年!現在看清楚了嗎!我是人啊!我不想成為神的容器,不想生不如死!”

他如同瀕死的幼獸,把刀給了瑤珂。

“你不是後悔了嗎?說不要真神臨世隻要我平平安安?”

“那殺了我!殺了我啊瑤珂!”

淚水滴到瑤珂的手背上,她被燙得差點握不住刀。

樓觀雪幾近哀求地說:“殺了我吧。”

碎骨重生,血肉還母,以後我就什麼都不欠你的了。

瑤珂握著刀,她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她跟雕像一樣站了很久。

之後強行把自己的感覺撥出,跟沒有靈魂似的,點了點頭。

她彎下身來,就像是一個接受孩子無理取鬨的母親,銀藍的眼眸空空蕩蕩,平靜說:“……好。”

冷宮血光煌煌,火一點一點燃燒起來。

夏青看著瑤珂拿著刀,殺了五歲的樓觀雪。

男孩的死去的一刻。

障終於破了。

刀滾到了地上。

瑤珂看不見,也沒去看男孩的屍體,她隻是在原地呆了很久,像是已經徹底抽離七情六欲,剩一具不會難受不會痛的軀殼。神情蒼白麻木,然後原地搖搖頭,扶著牆往後走,低聲跟自己說:“……今天是驚蟄啊,阿雪的生日,我得做碗長壽麵。還要回去刺繡,對,我的刺繡還沒繡完呢,夏天到了,該給阿雪換新衣了。”

她喃喃自語,步伐很慢,摸索著回了宮殿。

火光在這一刻大盛,“轟”,斷壁頹垣頃刻坍塌,碎成粉末。

夏青看著火光中瑤珂摸索著回了桌子旁,彎下身在地上想摸索針線,卻最後摸到了一本書,那本她曾經抱著樓觀雪在書岸邊一句一句念過的《詩經》。

她已經沒有淚水可以流,維持著一個姿勢僵在原地。

心頭血早就落儘,油儘燈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匍匐著跪下身嗚咽抱住那本書。

長發披下,遮掩住了顫抖的身軀。

她也死了。

死在障內,青絲消融,血肉消融,最後剩一具皚皚白骨。

從上麵長出了一朵冰藍色的、層層疊疊的花來。

——鮫人死後屍體腐爛會化成水,在白骨上開出一朵靈薇花。

花香冷冽荒蕪,絲絲蔓延,帶著屬於大海的潮濕記憶。

風吹得白骨作灰,也吹散了那朵靈薇花。冰藍的花瓣隨風揚到空中,泛著幽微的藍光,和傳說裡一樣於海上驚蟄夜照離人歸故塚。

隻是再也回不去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照不儘的離人,回不去的故鄉。

夏青眼睛酸澀,難過地閉上了眼。

樓觀雪站在旁邊神情冷漠,等一切結束,往前走了一步。

夏青驚訝地睜開眼,卻見樓觀雪走到了還未被障粉碎的五歲的自己屍體身邊。

少年帝王伸出手,從堆疊如雪的袖中露出腕,上麵係著一條縹碧色的發帶。

他解開手腕上的發帶,然後扶起男孩冰冷的屍體,養尊處優修長的手將男孩亂糟糟的頭發束好。

垂下睫毛,神色平靜,聲音淡若月色低聲說。

“她沒騙你,這確實是保平安的。”

樓觀雪頓了頓,淡淡道。

“你活了下去。”

“活成了我。”

男孩的屍體最後也隨障消失。

夏青不知不覺恢複了原來的身形,站在不遠處,呆呆看著半蹲下去的樓觀雪。

在一切扭曲灰燼重啟前。

樓觀雪抬頭,望了他一眼,依稀如摘星樓初見。

夏青想了很久,在出障的最後一秒,聲音很輕,對他說:“生日快樂,樓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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