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曼徹斯特》裡頭難拍的戲非常多,其中有兩段戲屬於難度最高的。
一段是李和前妻的對話,郝運揣摩了很久,一會兒扮演李,一會兒扮演前妻,自己跟自己對戲,一次又一次的揣摩,才算研究的透徹了一些。
另一段就是警局裡的這場戲了。
在孩子被大火吞噬後,男主李被請回警局問話。
那是個可怕的錯誤,但並不構成犯罪,於是警官立刻釋放了他。
然而,此時的李可能更需要監禁,用這種肉體上的懲罰換取心理上的解放。
他是一個被自責與悲傷綁架的人質,而法律上宣布的無罪,也同樣宣布著他的“無期”。
於是,李企圖奪槍自儘,也正是想釋放自己。
當他在警局毫不猶豫開槍的時候,不管子彈有沒有射出來,他都已經死了。
馮元征在劇本圍讀的時候沒接到通知,所以就沒有趕過來,此時要拍和他有關的戲份了,他也及時的趕到了海邊的曼徹斯特。
“麻煩你跑一趟……”郝運跟他客氣一下。
“快彆這麼說,你這是給我機會呢,我也算是打入好萊塢了。”馮元征還真就挺重視這次的機會。
不過他並沒有到好萊塢發展的意思。
他的路和一般的娛樂圈人士不一樣,他現在已經是人藝的副院長,不可能再進軍什麼好萊塢。
現在朋友之間的互相幫忙。
他隨便打個報告就可以過來了。
因為昨天下雪,這邊的鏟雪又不夠及時,所以他才耽誤到了今天,不然昨天就應該到酒店了。
“那咱們回頭再聊,我先拍戲。”郝運沒有多說什麼。
為了拍今天的戲,他已經提前醞釀了好幾個小時。
聊太多容易破功。
馮元征有些驚疑的看著眼前的郝運,心裡未嘗不讚歎郝運在表演這一塊的投入。
圈內很多人都有類似的困惑。
對於已經功成名就,不出意外,今後必然會成為電影大師的郝運來說,到底是一股子什麼力量,讓他非得在演員這一領域死命的折騰呢。
郝運先拍的是他接受兩個警察審訊的戲。
眼圈有些紅,整個人都顯得非常頹廢,然而在經受了這樣的打擊之後,他並沒有痛哭流涕,沒有捶胸頓足。
還是很內斂的表演方式。
他的表演幾乎是在對落寞,頹廢,消沉和喪等等這些形容詞下定義,沒有眼淚的表演比放聲大哭更加打動人心。
郝運坐在那裡,平靜地講述火災的始末,在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似乎連自責都看不出來,就是有那麼一口氣在那頂著,不上不下。
讓周圍的人也非常難受。
講述清楚一切之後,警察告訴他:“李,你犯了一個大錯,每個人都會犯錯,忘了火爐上的防護網可不是什麼大罪,不會因為犯錯就嚴懲你的。”
警察對這樣的狀況都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生怕會觸碰到傷痛的臨界點。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種饒恕並不能寬慰到主角。
他需要的是懲罰。
而不是一句輕飄飄的“你可以走了”。
整個片場都非常的安靜,可能有人在流眼淚,並且在其他人沒有關注到之前偷偷的擦去。
這特麼的感染力也太強了,明知道這是拍戲,現場一堆人一堆設備,情緒還是會被帶著走。
“cut!”郝運打了個手勢,副導演宣布暫停。
“重來?好吧!五分鐘準備!”副導演是韓岩。
吳荊和郭番還在《盜夢空間》劇組,既然在人家劇組掛了職,就要把工作做完了才能走。
重來一遍,就是又一遍的折磨。
郝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種折磨,他的眼圈發紅,雖然沒有眼淚,但是任誰都能從他的臉上看到隱忍的悲傷和痛苦。
最開始的那一次還需要化妝師幫忙用化妝渲染一下情緒。
後邊就完全不需要了。
一場戲拍了六次才算過關,郝運最後選擇了第五次拍出來的版本。
他原本覺得第五版不夠,後來拍出第六版後,才發現這種不夠恰到好處,真要是用第六版就有些過了。
前邊這場戲,一直都屬於內斂的表演。
郝運演的主角李就像是死了一樣。
可就在轉身出門準備離開的一刹那,失魂落魄的郝運冷不丁突然搶下警察的配槍,準備飲彈自殺。
前後的舉動形成鮮明對比,內心的掙紮和天人交戰,在此處全抖落出來。
當他目睹自己的過錯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他的心碎了。
當他無法通過審判緩解這份罪責的重負,他的精神也崩潰了。
家已經不複存在。
走,又能走去哪裡呢?
心如死灰的他,做出了自我審判的決定,奪過警察的配槍,沒有哪怕絲毫的猶豫,對著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第一槍沒有成功,又果斷的拉了槍栓……
一群人撲上來,奪了他的槍。
劇本圍讀的時候,有人問了郝運一個很抬杠的問題。
警察局沒有自殺成功,那他為什麼不回去之後繼續自殺。
郝運的回答和此時眼前的場景一樣讓人震撼,郝運當時很奇怪的看著那個人,反問道,誰說他沒有自殺成功?
他無聲地殺死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