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若上輩子就是在東宮裡做慣了探子頭兒,怎麼會發現不了身後跟著人。
她清冷的眸光微閃,也隻做不知道,一路慢條斯理地閒逛。
一來就被人盯上,不管對方有什麼目的,都絕對不是好事。
可她現在不能輕舉妄動。
明蘭若看著熱鬨的城內,隨意地將馬鞭和一張素白的帕子懸在腰間——
馬鞭和帕子都有特殊的花紋,她掛在腰間到處走,就是為了讓宋唐和紅姐安插在山寨裡的密探注意到她。
方便日後接頭。
她冷眼環顧著各處城防工事,這樣防守嚴密的堡壘不是從內部攻破,想要打下來,不知要拿多少人命來填。
前生她雖然沒有參與過太多奪嫡之戰,但曾經親自參與過兩場大型戰役,就夠她學不少的了。
其中最後之戰——秦王攻京城,太子守城。
那場慘烈的戰鬥就將近三個月,秦王封了所有進京城的路,截斷糧草,整個京城彈儘糧絕,死傷無數,慘烈到十室九空!
拉鋸戰,宛如絞肉機,攪碎了無數人命!女人都被逼著拿刀上了城牆拚命!
太子最後將她和小希拖出來吊在城門前逼秦王退兵,然後她死在了那裡。
明蘭若抬頭看著那高高的巨石和原木壘起的城牆,忽然有些恍惚。
這一次,這一次,滅了叛軍,要死多少人?
前生,她死前聽到的那些慘烈的呼號聲,詭異地繚繞在耳邊,連她胸口、腰腹、大腿都隱約作痛。
上輩子她就這麼被太子吊在城樓前,又被秦王一箭一箭地射成了個刺蝟!
她臉色開始發白,有些難受地捂住頭,踉蹌了一步,差點摔倒。
一隻大手恰到好處地一把扶住了她,不,是直接整個人將她半托半抱住了。
明蘭若穩住了身形,她蒼白著臉孔轉頭看向扶住自己的人:“多謝……”
可後半句話就卡在了喉嚨裡。
映入眼簾的是顧二那張斯文秀氣的麵孔,他細長的眸子裡閃過詭異的微笑:“這位兄弟,要小心些。”
明蘭若渾身一僵,立刻掙開他的懷抱,恭敬地抱拳:“顧二少爺!”
顧二看著麵前‘少年’,忽然歎氣:“小兄弟不必叫我少爺,都是山寨中的弟兄,顧二隻是長輩們喜歡這麼叫,你喚我的小字文淵即可。”
明蘭若頭越發低了,表現得十足像一個不安又惶恐的低位侍衛:“小人不敢!”
顧文淵笑了笑:“沒什麼不敢的,我說可以就可以,你叫什麼名字。”
他雖然看著斯文,可話裡不容抗拒上位者的逼迫感昭顯淋漓。
明蘭若心底不爽,可臉上不顯出來,隻是不動聲色地道:“小人姓喬,單名一個明字。”
她早想好了自己的身份,和“喬炎”是“兄弟”。
顧文淵細長的眸子打量著她的臉,似咂摸著她的名字:“喬明啊,是個好名字,今日既兩次遇見你,可見你我有緣!”
明蘭若麵無表情地腹誹:什麼叫有緣啊?我今日還看見同一隻蟑螂三次呢,有沒有緣啊?
顧文淵搖晃了下手裡的扇子:“小喬是第一次來山寨吧,不如為兄帶你同遊山寨,午間試試咱們山上的野宴如何?”
明蘭若沉默一下,也笑了:“好,麻煩二少了。”
小喬?他還真是自來熟!
不過總比被喬炎叫"小明"來的好。
這顧二一來就盯著她,那跟蹤她的人八成也是顧二派來的。
她也很好奇,倒不如看看他想乾什麼?
顧文淵第一次看見麵前的少年微笑,眉目清豔又英氣,漂亮極了。
他微微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地道:“小喬看著不像東北疆人。”
明蘭若知道他這是在試探,不卑不亢地道:“我是嶺南人,隻是小時候和兄長一起跟著家裡人一路往北謀生。”
烏桑姑姑和阿古嬤嬤都是嶺南苗人,她也會說些當地方言,了解苗人習俗,她並不怕自己露餡。
“嶺南人?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難怪小喬生得荔枝一般清甜。”顧文淵含笑道。
明蘭若卻惡心住了,跟喝了半斤油似的。
嘖,油膩!
她乾脆蹙眉:“二少,你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樣看不起我?”
一句突如其來的話,讓顧文淵愣住了:“這話怎麼說?”
明蘭若雖然恭謹,卻難掩冷意:“在下知道有些同僚背後嫌棄我年紀小,長得像女人,隻是沒想到二少也嫌棄我!”
顧文淵被懟住了,他隻得輕咳一聲:“小喬說笑了,我怎麼會看不起小喬,隻是覺得你有點眼熟罷了。”
明蘭若心下一驚,再抬眼看顧文淵,卻見他笑著引她去看山寨裡彆的東西去了。
明蘭若也知道這不是詢問的好時機,便耐心地跟著顧文淵一路走走看看。
而此時,明蘭若的房間裡。
一道修挑的人影正從浴桶裡出來,濕漉漉的修長性感身體隨意地裹了一件袍子。
邊上伺候的小齊子替他拿了帕子絞頭發:“主子爺,這雖然是六月了,可今年天象異常,還未全部轉暖,您總泡冷水可不好。”
喬炎,不,蒼喬冷淡地道:“本座知道。”
可現在情況特殊,他隻能靠這個法子,讓身體鎮靜下來。
小齊子一邊伺候,一邊低聲勸:“要不,您給明大小姐說說,她那裡肯定有法子的,給你用些藥和下針控製一下也是好的。”
爺的身體能恢複當然是好事,可這兩天,他跟心宿、角宿都瞧著不對勁。
哪有人這麼經不得刺激的,隨便拉拉小娘娘的手,都能反應那麼大,分明是爺的病情有異常!
爺身子不好,這在當下他們身處敵情險境裡,可是個大麻煩。
蒼喬在銅鏡麵前坐下來,鏡子裡的麵容陰戾而豔麗,他開始拿過工具優雅地易容:“不必,本座自有打算!”
臨行前,唐老頭專門給他看診過,說他身體被小丫頭調理得不錯,但快好時,病情會導致身體反應極端。
看來說的就是現在他這動不動就氣血沸騰的,起立站好的情況。
如果強行以針藥逆轉,那以後再想好,怕得再拖個幾年!
他不是看不出來,那丫頭已經有了兒子,根本不著急給他治。
可他既已經知道自己會大好,有希望徹底恢複正常男兒身,怎麼能再拖幾年?!
他還想讓她多揣幾個貓崽子。
小齊子見自家主子爺勸不動,也隻得歎氣:“您要不跟景和換個房間,跟陳寧住著去?”
雖然換了房以後,他和心宿、角宿不好就近伺候,但總好過爺現在動不動洗冷水澡。
說話間,蒼喬已經貼好了屬於‘喬炎’的人皮麵具,眉宇間的陰戾和氣勢都平和下去。
他撫了下自己鬢角,略整理了下衣襟,連聲線語氣都變成喬炎的清冷溫淡:“我會考慮的,你們幾個小心些,不要跟太近了,注意安全。”
這次深入敵營,能貼身跟著他混進來的影衛不多,還要跟在他身邊,一個不慎,容易出事。
小齊子點頭:“是!”
跟跟著主子爺那麼近的,他們幾個輕功和隱蔽身形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說話間,心宿忽然悄無聲息地出現,跪在地上:“回主子爺,剛才角宿來報,顧二一直跟著明妃娘娘,此刻準備一起用午膳。”
此言一出,喬炎眼神冷了下去:“顧二……是發現了什麼?”
心宿略一沉吟:“之前讓人監視山寨的情況,顧文淵曾經領著人去往唐知府的府邸賀壽。”
喬炎修長的眸子一眯,閃過屬於蒼喬的陰狠。
也就是顧二可能壽宴上見過小娘娘?現在是在懷疑小娘娘的真實身份?
但……
是他親手為小娘娘易容的。
明蘭若沒有學習過怎麼控製麵部肌肉,假如全臉貼人皮麵具,反而會讓明蘭若表情僵硬不自然,容易看出破綻。
所以他給明蘭若的易容,是在她原本的容貌做調整,多少留了幾分原本的樣子,但卻不會影響易容效果。
上官宏業那麼近距離都沒第一時間認出來小娘娘,就知道他的易容術是成功的。
所以,隻是壽宴上遠遠見過小娘娘的顧二不可能看破小娘娘的易容。
那個顧二,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喬炎麵上表情莫測,忽然冷道:“走,是該去尋我的‘弟弟’了。”
喬炎過來尋明蘭若的時候。
她已經坐在一處酒樓包廂裡,陪著顧文淵一起吃午膳,還用了一些山上的果酒。
顧文淵的目光一直若有似無地在她臉上打轉。
明蘭若垂下的眸子裡閃過不耐煩,她乾脆抬起眼直視他,淡淡道:“我有一個疑問。”
“小喬怎麼了?”顧文淵微笑著問。
明蘭若挑眉,似誠心誠意地求教——
“我不過是個普通侍衛,可從二少第一次看見我,就一直盯著我看,好嚇人啊,可是我哪裡得罪了二少,二少是想要殺掉我嗎?”
這樣單刀直入的問話,叫顧文淵噎了一下,一時間沒有想到她這麼“直爽”。
他咧開嘴一笑:“我怎麼舍得殺你,不過是覺得小喬有點像一個人。”
明蘭若聞言,挑眉問:“像誰?”
顧文淵第二次說這種話了,她剛好問個明白。
顧文淵看著她好一會,才慢慢道:“明妃。”
明蘭若愣住了,猛地抬頭:“什……什麼?”
她猛地這麼一抬頭,拉直了脖子,顧文淵一眼就看見了她喉嚨間的“喉結”,
他心底輕笑,應該是自己搞錯了,這確實是個少年。
隻是個和那位明妃有些相似的少年罷了,畢竟美麗總有相似處,醜才各有不同。
明蘭若眉頭緊鎖,一副不敢置信的惱火模樣:“我像那個明妃?我哪裡像了,她是個女人,士可殺不可辱……”
顧文淵忽然伸出手撫上她的臉,微笑著道:“你們當然不一樣。”
明蘭若強忍著惡心,才沒偏開頭避開他的手,她冷聲問:“難不成您喜歡那個明妃娘娘,才看誰都像她?”
不是她自戀,而是這個顧二看起來真的很古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