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盤越升越高,穿過那絲絲縷縷的霧雲。
湖麵上偶然躍出一條魚,落入湖麵時濺起不少水花,湖水一圈一圈蕩開,然後又回歸寂靜。
“少爺,蔣小爺到了。”趙九在屏風前躬身稟著。
“請進來吧。”於淮舟聲音帶著些笑意,似乎還是那樣溫和。
“於掌櫃。”蔣霽見了個禮,目光掃了一眼周圍。
“瞧什麼呢?”於淮舟端起那玉杯嘬了口酒,狐狸眼彎彎的盯著他,用下巴指了指對麵,“過來坐。”
蔣霽聞言走到對麵坐下,“多謝於掌櫃。”
“謝我做什麼?”於淮舟見趙九給蔣霽身前杯中倒酒,“趙九,給他換茶,小孩兒喝什麼酒。”
“多謝於掌櫃的玉連環。”蔣霽朝於淮舟拱手,卻見於淮舟玉扇一開,哈哈一笑。
“怎麼也不該你來謝我。”於淮舟用扇子擋著半邊臉,露出一雙半虛著的狐狸眼,“你知道我是替他尋的,他在意你,我便保你。”
“……”蔣霽對給他倒茶的趙九點了點頭,沒說話。
“教養倒是不錯。”於淮舟把手中扇子一合,啪的一聲放在桌上,“可惜做的事兒卻是個白眼狼樣子。”
蔣霽看著桌麵那玉杯,沒有說話。
“蔣霽小友,我於淮舟從生來到現在,見過不少人與妖。”他將手肘靠在桌子上,盯著那雙丹鳳眼,“你這樣的性子,我也見過不少。”
“意哥兒不肯說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兒。”於淮舟用手指夾起那玉杯,“可是你得心裡有數。”
“是他救了你,也是他在保著你。不要說什麼挾恩以報,是你非要報恩,打亂了他長久以來的生活節奏。”玉杯被那長指原封不動的放回原處,“現在要讓他回到原本那種孤寂生活,無異於在剜他的心。”
“你倒是瀟灑,臨死得救,開心了與他交好,一口一個先生親熱得很。”於淮舟歪了歪腦袋,盯著那人長睫,“現在在裝什麼,裝作不識得?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
蔣霽手中的紗布被擠出幾條長長的褶皺。
“再用力些,工都不必做了。”於淮舟仰頭又喝了一杯酒,“哪兒來的壞習慣,看著招人煩。”
蔣霽嘴唇又抿了抿,胸膛起伏明顯,手卻鬆了。
“我瞧著你也不是對他無意。”於淮舟又眯著眼睛緊緊盯他,“情倒是真情,但是是什麼情就說不清了。”
蔣霽那墨睫又下遮了些。
“唉呀,前段時間得了個話本子倒是有趣。”於淮舟突然自己哈哈笑道,“說的是人妖殊途。一人與妖相愛後逐漸懷疑對方是妖,越看越確定,被嚇得連夜找道士要除了它,那妖臨死前還在與那人說自己沒有要害他的心思。”
“我覺得好笑的點在於人與妖的實力懸殊,那妖若一開始就想害你,你還能活到反殺它那一天?”
“你說對嗎,蔣霽小友?”
“……嗯。”蔣霽唇瓣微啟,答了一句。
“那妖竟然還百口莫辯為他傷心。”於淮舟諷刺的笑了一下,隨後正色道,“他們其中一人的猜疑一旦開始了,那這段感情也就到頭了。”
“那妖有意欺瞞隱藏身份。”蔣霽抬眸望向他,“他們之間的信任一開始便是崩塌的。”
“蔣霽小友認為,人與妖如何啊?”於淮舟朝他笑。
“……互為異類。”那人答道。
“好一個互為異類,其實於某也是如此認為啊。”於淮舟頷首點頭,“於某曾認為妖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有人類的地方就不該有妖的存在。”
“既如此,在妖的心中,人類的存在或許也是錯誤的。”
“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於淮舟用玉扇向上揚了揚,“這互為異類的人與妖偏偏就是遇見了,偏偏就是相愛了。”
“天意使然。妖沒告知身份,難道人就告知對方他是人了嗎?這樣情況下相愛了,怎麼就不是真情呢。既然如此,人與妖為何不能共存?”
“我並不是在話本子中頭一次見到這種說法。”於淮舟用一旁的茶水淡口,“我十多年前遇到一個道士。”
“他告訴我,世界本就不是隻屬於人類,之所以允許妖的存在,就是為了達到一種製衡。”
“何必去糾結對與錯,豈能儘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蔣霽又摳了摳手心,下一瞬就被一道帶著溫度的金色光影打了一下手背,他抬頭看向對麵那人。
“蔣霽小友是個聰明的。”於淮舟將玉扇抬起,在胸前展開給自己扇著風,“應該明白什麼叫日久見人心。”
那卷毛低著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趙九,食盒拿來。”於淮舟朝著門外喊道。
門被推開,趙九拿著一個用錦布包裹的圓盒進來,將那圓盒放在蔣霽麵前。
“你要做什麼決定是你的事。”於淮舟站起身理了理衣擺,“但我若是你,看在那一段相處的份上,就應該做的乾脆一些,要走便走的乾淨些,彆再去煩他。”
墨發半披在身後,那人的鴉青色長衫闊袖隨著走動而擺動著。
“吃吧。”他朝著門外走,扇子在身前晃啊晃,頭也沒回,“那日你生病他想帶回的鮮魚羹,我不希望他留下遺憾,再為不值得的難過。”
門被打開,已經到了品花的時間,苑中的喧鬨聲被一陣風帶了進來,又被門隔絕在外,屋內隻剩下蔣霽一個人,四周又安靜下來。
錦布摩擦的聲音異常清晰,精致的圓盒蓋子被揭開,那碗魚羹的鮮香味撲麵而來,碗上還冒著熱氣。
蔣霽拿起一旁的木勺,一勺一勺的挖著那碗魚羹。
很好吃,柔滑,鮮嫩,甘甜。
他又想起了那碗帶著糊味的粥,沒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來。
可那丹鳳眼又被描了紅邊。
竹影婆娑,池中小魚在荷葉下吐了一個泡泡,一道白色身影在木梯上出現,月光透過梯子照在他的身上,影子在他身上掠過。
那白色身影在客房門前停了腳步。
“彆在這兒傻守著,他不在這兒住了。”清冽的嗓音自門外傳來,“湖邊有個蘅蕪苑,有事就去後院柴房尋他,在鎮上老實些,若是傷著、嚇到百姓,我就叫你們有來無回。”
門外腳步遠去,一條烏梢蛇從屋頂上緩緩露出腦袋,輕輕地吐著信子。
蔣霽隱了自己的氣息,它昨夜便來了,已經在這兒守了一整天了。
那個道士昨夜就發現它了,神識帶著壓迫感,在它周圍探了又探,帶著些恐嚇意味,卻隻在它身子周圍遊走,一點也不觸碰到它,就像在拿它尋了個樂子。
它甚至能夠想象到那道士在門外壞笑的樣子。
月光將銀杏葉的影子灑在柴房門前的土地上,一道高大的身影慢慢靠近,柴房的門被打開了。
腳步在柴房門口一頓,屋內有很淡的人味,是今夜遇到那個侍衛的味道。
蔣霽進了屋,將枕頭拿開,三個熟悉的鼓鼓囊囊的錢袋靜靜的躺在枕下。
與它們對視了一會兒,蔣霽將手中枕頭放下,長指捏起了那三個錢袋,錢袋重了不少。
蔣霽將錢袋打開,裡麵還是那些銀兩,蔣霽將錢袋中的銀子倒在榻上,有幾塊比其他銀子更亮。
三個錢袋都是如此。
長睫微微顫動,那人的牙關被咬緊。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