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都監老爹踩著滿地的槐花碎慢吞吞踱步,一邊漫不經心跟路過的街坊打招呼。
“老爺,聽說葉家那食肆除了以往的外帶、堂食還多了一種沒聽過的‘自助’,您可要一觀?”身邊長隨殷勤相問。
常老爺停了腳步。
自打兒子從葉二姐食肆拎來長安葫蘆雞之後他便離不開葉家食肆了,常讓仆從打包了外食回家。
但真要去坐在市井腳店裡吃飯嗎?
畢竟兒子還在做官,常老爹有那麼幾份矜持,不想被街坊們看見出現在那裡。
可……實在是肚裡饞蟲戰勝了一切,回想起葉家的葫蘆雞和玉帶糕滋味,咂吧下嘴,到底還是放下了麵子,踱步來到葉二姐食肆過來瞧瞧。
這一瞧倒覺得很合乎心意,每天外出時能看見門頭裝飾,當時就覺得很雅致新奇,沒想到店內也另有一番樣子。
他的小廝忙上前尋了張靠窗的桌子,擦乾淨,擺正了椅子,
常老爹才咳嗽一聲,很矜持拂袖坐下。
“兩位是要點菜還是要自助?”來招呼的小娘子穿著青布衣裳,洗得乾淨,漿得挺括,看著是個利索人。
今日是奔著自助來的,小廝忙道:“是來吃自助的,姐姐,那可是什麼菜肴?”
小娘子搖搖頭:“自助不是一道菜,是由著客人隨心所欲自己選用所有菜肴,六十文一位。”
“吃儘所有菜肴?”長隨驚訝,無措看向常老爹。
他沒見識過,饒是常老爹都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吃飯方式。
不過仔細一回味,倒覺得有意思。
葉家的菜譜幾乎天天一變化,他每日裡吃過來都是不重複的,可仍舊遺憾於無法全部吃儘。
而且今日吃兩道菜,想著其餘幾道菜明天再買,但第二天店裡又換了新菜,聽說是掌櫃的為了增加食客新鮮感又換了菜單,想要窮儘實在是難。
常老爹便倨傲點點頭:“那就自助罷。”
長隨交了錢,常老爹四下打量,見牆根下一排桌子,擺著各色菜肴。
“自己想吃什麼選用,莫要浪費食物便是。”小娘子收了錢,笑著招呼他。
常老爹應了一聲。
再次環顧食肆一圈,還是有點嫌棄的,
他自恃身份,平日裡出入都是大酒樓,本來不願意來這種小地方,
可奈何這自助的概念實在是吸引人。
算了,來都來了。
常老爹起身打量,見那些大盆前都有木頭菜牌,用毛筆寫著大字:翠鬆玉蘭卷、金銀扣肉、葵花鴨子、金銀鑲豬肝、冬筍鍋燒雞、炸佛手卷、豆豉熏魚……
常老爹立刻放下了矜持,決定每樣都來點。
店家提供了一個特製的大瓷盤,每樣小菜都可以用粽葉盒盛放,應當為了避免串味。
常老爹各樣都往盤裡稍微拿了點,打算品著哪個滋味好吃第二遍再多拿些。
隨後就迫
不及待往桌前坐著,捋捋袖子,打算大吃一頓。
他先嘗了嘗翠鬆玉蘭卷。
翠鬆玉蘭卷是一盤小卷,外麵是玉蘭片,裡麵裹著各色蔬菜絲,青菜嫩綠,胡蘿卜發紅,蛋卷絲黃澄澄。
原本整道菜是一盤擺成圓環狀的,可這回自助隻用夾起一個嘗嘗味就是,還能騰出肚子去吃彆的菜肴。
常老爹一下就覺得自助這法子不錯。
再看周圍,除了他還有不少衣著富貴的客人。
有人穿著官袍,有人是杏花巷熟悉的老街坊,有人是身上配飾一眼就不凡。
常老爹思索一下就明白了,自助六十文一位,出得起這錢的也不大應該是市井粗鄙百姓,便將剛才的不快丟了大半,伸出袖子做出大吃一場的架勢。
他繼續品嘗下去。
金銀鑲豬肝是鳳尾狀,孔雀翎羽中間有個大眼睛,這金銀鑲豬中間的眼睛便是半透明的油脂。
外麵是豬肝,裡麵是臘肉。
原來是豬肝裡麵灌了肥肉,再一起做成了臘肉臘豬肝。
如此一來便是臘豬肝包裹著一塊臘肥肉,也不知道做菜人哪裡來的巧思能想出這樣奇妙的點子。
臘豬肝外麵一層因為熏煙和臘製的緣故吃起來微微發硬,卻也更增添了一份豪爽。
裡頭的肉質保留了豬肝的口感,還是綿軟,沙沙的,有顆粒感。
最中間這個圓形半透明的臘肉吃起來肥香滿口,肥肉特有的油脂一下就流了滿口,正好中和豬肝沙沙的口感。
當真好吃。常老爹又夾一塊炸佛手卷,脆皮裡頭肉蛋齊香,一邊夾一塊豆豉熏魚,鹹香伴隨著酥魚塊,重味鹹口。
而且因為自助的緣由每道菜都不會吃多,吃個一兩口嘗嘗味道,淺嘗輒止之餘能嘗遍許多種美味。
常老爹想起自己前些天叫小廝來葉家食肆買盒子菜,總共也隻能買兩三個菜,總歸是不儘興,哪裡像今天這樣一般,一口氣吃了許多種?
“痛快!”
小廝一看老爺說了聲痛快,預備著老爺要寫詩,早就從隨身帶的木盒裡熟練翻出宣紙,準備擦乾淨桌麵放在桌上伺候筆墨。
誰知老爺大手一揮:“再拿點。”
還放了恩典:“你也不用服侍著了,去旁邊買碗麵吃吃。”
小廝大喜,他在旁邊伺候著早就看饞了,雖然六十文一份的自助撈不著吃,但葉二姐炒麵也不賴啊
當即彎腰鞠躬:“謝過老爺。”
老顧客們紛紛往店裡走,吸引了旁的路人也來湊熱鬨。
原本這巷子偏僻,尋常人想不到進巷子裡來。誰知今日時不時就見人往裡頭走,穿著打扮還頗為體麵,就讓人生了好奇,探頭要看:“是什麼熱鬨?”
待到看清楚,原來是一家食肆。
再仔細看這家食肆布置得不錯,門外木地板茉莉花,還沒見過這樣風格,便免不了要來看看究竟。
陳少爺就是這麼過來的。摸摸肚子
,正要到飯點,他便想在這家腳店湊湊熱鬨,誰知剛走進店門這才看見那頭有個人也同時伸出一隻腳踏上了台階。
定睛一瞧,居然是死對頭邱員外。
兩家原是鄰居,後來邱家建房,把陳家預留出來給公用巷子的地也圈進了自己家,
陳家不服,鬨到裡正那裡評理,逼著邱家把已經蓋好了一層的青磚牆拆掉,
邱家不服氣,居然趁夜黑往陳家院裡扔了些醃臢之物。
因此兩家生了嫌隙,彼此不和。
陳少爺看見就冷哼一聲:“囚根子。”這是他給邱員外起的綽號,土話裡拿囚根子罵人,意思是進囚獄的根苗。正好邱員外姓邱,拿來罵他算是信達雅。
兩人對視,互相翻了個白眼,同時將頭偏轉過去
陳少爺原本想避開,轉念一想,憑什麼我讓著囚根子?
當即也大腿一邁,走進了店裡。
邱員外也存了較勁的心思,進來就挑了店裡最中央的位置坐下。
哼,我偏坐在你旁邊。陳少爺稍稍然進來,衣裳下擺一提,端端正正坐在長凳上,
“這……吃些什麼菜呢?”
陳少爺看了半天,這灰水米粽、鹽水胗花、魚香全茄、醋油拌小瓜、桂花排骨、鴨茸彩蛋、雪衣魚條、叉燒鴨塊。
每一樣都讓他難以割舍。
最後陳少爺點了單:“來個灰水米粽、魚香全茄、再加一個雪衣魚條。”
吃不完沒關係,要得是氣勢,到時候邱員外看自己桌上滿滿當當,還不得丟了麵子?
想了想:“再加鴨茸彩蛋、鹽水胗花、醋油拌小瓜。”
大不了打包回家,給兄弟們桌上也添幾道菜式。
點完菜後還倨傲瞧了邱員外一眼:吃得起嗎?
如今汴京城裡的酒樓流行報菜名:就是點單後店小二大聲飛快包出客人點的菜和打賞,為的是讓食客有麵子。
可惜這家店沒有這樣的服務
而且店家小娘子也並未急著點菜,而是先問他:“客人考慮自助嗎?”
自助?
“就是店裡的菜任吃,價錢隻收個六十文便是。”
“我看客人點了這許多菜肴,算下來價錢早超過六十文,您又是一個人上門,吃不完那許多,何不試下自助?”
陳少爺想了想點點頭:“好。”
邱員外也不甘示弱,點了一桌菜。
邱員外一開始站在店門是被新奇的門頭所吸引,等看見了陳少爺後想彆苗頭才進了來,否則他轉身就走,陳少爺還以為邱家怕了他呢。
進了店,卻仍然不覺得這家店能有什麼好吃的,一家小小腳店,左不過是賣些販夫走卒喜歡的簡陋吃食罷了。
因此草草點了一桌,不好吃,大不了叫人跑腿送去給親戚們,也算做個人情,
店家小娘子同樣去提醒,邱員外卻眼睛一鼓,很是自大:“不用,我不是那樣窮酸做派。”
說完還眼睛瞥了一眼陳少爺。
陳少爺氣急,但想起父母告誡不許在外與邱家爭鬥,狀如市井潑漢,白白丟了陳家臉麵。便隻能生生咽下這口氣。
不過心裡有點後悔,早知道就不聽店家的了,直接點一桌菜多好啊。
浪費就浪費,花錢就花錢,將邱員外的麵子當眾踩才是正經,
點完菜陳少爺沮喪,也不想起身去盛菜,直接吩咐店家:“每樣來一點,幫我送過來便是。”
店家小娘子笑吟吟應了下來。
邱員外的菜上桌,回頭瞥了一眼陳少爺桌上:似乎也沒什麼菜?就一個盤子,裡麵盛得滿是滿,但是就一個盤子,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