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手將門帶上,心中頗有些感慨。
人這一生有時候就是這樣,當你躊躇不前的時候,命運會幫你做出選擇。
隻是這選擇有可能並不如你所願,而是將你推向一個不可控的旋渦之中。
不久前我還在猶豫是該往南還是往北。
現在我老老實實地被抓了起來,被困在此處動彈不得,就連什麼時候能夠出去都尚未可知。
完完全全成了一個階下囚。
電子手銬啊......
我看著手上那兩個漆黑的金屬手環,心中頗為鬱悶。
如果1947年的肖申克有這種超模的監禁設備,典獄長即使不明白聖經的重量也不要緊。
安迪在爬出下水道的那一刻就會被電得跟死魚一樣翻白眼,然後獄警會在警報聲和雷達定位的幫助上,像撿垃圾一樣把他從下水道口撿回監獄的禁閉室。
我的內心深深歎了口氣,又打量著房間的裝潢。
浴室,客廳,臥室......
這裡通水通電,還如此的寬敞,寬敞到我甚至覺得給我住這麼大一片地方完全就是浪費。
頂上的大吊燈昏黃的燈光溫柔地投射而下,幾乎要將這個房間都擁抱在曖昧的迷醉中,柔軟的地毯纖塵不染,鋪在大廳的正中,讓人有赤腳踩上去的衝動。
茶幾上擺放著各色新鮮的水果,還有糖果之類的小零食。
簡直就是五星酒店的級彆。
比起避難所裡那種冷硬,極簡的求生風格不同,這裡的擺件與掛飾充滿了生活氣息,透過廣闊的落地窗能夠看到外麵夜色中的山林,和曼妙的雪景。
我仿佛回到了核戰爆發之前的年代,躲在哪個人跡罕至的特色民宿內,打算喝著咖啡,觀賞夜雪,以此消磨我難得的假日時光。
文明的氣息足以稱得上刺鼻。
我真擔心我明早起來會忘了自己正生活在2053年,亦或者將這幾年在外漂泊的日子當作了一場漫長的噩夢。
說起來,等下洗完澡了,換洗的衣服在哪裡?
不喜歡衣冠不整的客人,那怎麼樣才算整齊呢?至少......要打個領帶?
我去哪裡找領帶?
我的目光在房間四處打量著,最終落在了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西裝上。
......
我有些不適應地拽了拽領口的領帶,感覺領口有些狹窄,難以呼吸。
很可惜,在我的前二十幾年的人生中,我並沒有時常穿西裝的經驗。
唯一一次穿西裝是在大學強製參加的合唱比賽上,全班的男生都租了一天的廉價西裝,而且那一次我們也並沒有帶領帶。
因此我對這一根略有些厚重的帶子感到棘手,在鏡子前擺弄了後一會兒也沒有搞定,最終隻能用係紅領巾的方法,披掛在胸前。
我要聲明的是,我並不是不尊重這身西裝,當我看到上麵Givenchy的字樣時,以及指尖反饋回來的柔軟輕薄的布料觸感時。
我雖然不明白它的價格幾何,但也意識到這一定是某個我不知道的大品牌。
此刻,我頗有一種豬鼻子插蔥——裝象的窘迫感。
咚咚咚。
平穩的敲門聲從門口傳來。
隨之傳來的,還有一號平靜的聲音:
“到用餐時間了,我帶你去吃飯的地方。”
我看了看胸前紅領巾係法的領帶,詢問道:
“可以給我換一身衣服嗎?這一套太......”
“太?”
“太正式了,你知道的,我是一個比較散漫的人。”
我緊接著聽見房門哢嚓的聲響,她已經推門而入,換了一身酒紅色的禮服,馬尾被盤在腦後,看起來相當成熟。
臉上的表情卻仍舊像來時那樣,既不顯得高興,也不顯得冰冷,隻是透露著一種平靜,像是一汪沒有波瀾的湖水。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響聲,隨後走到了我的麵前,像是看什麼稀奇動物一樣上下掃量著我。
被她這樣一看,我反倒有些緊張,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看不出來,穿上西裝看起來還挺帥的。”
我撓了撓頭,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我想就是這個道理。
況且我的自身條件本就不差,加上三年的末日求生磨掉了我和平時期的些許過勞肥,看起來反倒比先前那副鬱鬱寡歡的樣子精神了許多。
她朝我伸出手,冰涼的手指觸碰到了我下頷的肌膚,讓我本能地一縮。
“把頭低下來點。”
她長長的睫毛遮蔽著眼睛,扯了扯我的領帶。
“西裝領帶該打溫莎結,你不會想用小學生係紅領巾的係法去見母親吧。”
她靈巧的手指輕鬆地將我係的扣節解開,我隻得順從地低下頭,任由她將領帶從脖頸上摘了下來。
她重新將領帶撫平,然後從我的脖子上繞過,重新開始打結。
“窄邊留短,寬邊留長,然後把寬邊壓在窄邊上......”
她口中念念有詞,手隨著她平靜的聲音動作著,我認真地聽著,她說得很簡潔,示範地動作也相當乾脆,的確是一個相當好的老師。
等到快要結束的時候,她又替我整了整領口,緊接著用手扶住領結往上一推。
“記住了嗎?”
似乎是因為剛剛說了太多的話,她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
“差不多吧。”
我點點頭,示意自己差不多記住了,至少......眼睛說它會了。
“是嗎?......以前我也這樣教過五號的......”
“什麼?”
她呢喃的聲音讓我略微有些聽不真切,於是我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
“行了,那跟我來吧。”
她沒有回答我,而是扭頭走在前麵。
我也沒有再追問什麼,默默地跟上。
在這樣的寒冬,我身著西裝卻不會感到寒冷,因為在彆的地方顯得彌足珍貴的能源,在這裡仿佛空氣一樣不值錢。
拜此所賜,整棟建築都籠罩在溫暖的暖氣之中,因此,我非但不覺得冷,甚至還因為暖氣太足的關係而感到有些熱。
在這個大得過分的建築裡行走了一會兒,她帶著我上了樓,在靠裡的一個房間前停步下來。
咚咚咚。
她平靜地敲了三下門,聲音在寂靜的回廊裡顯得悠遠。
“請進。”
裡麵傳來一個女人清冷的聲音,我之前在無人機裡聽到過這個聲音,十分肯定這便是路雪的母親,與一號的聲音不同,她的聲音裡有一種蔑視般的冷漠,這種冷漠是對我,也是對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