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燭光燈因為門開合產生的氣流微微晃動,三分熟牛排的橫截麵流淌著鮮紅的汁水。
一號鬆開了手,四號歡快地向夏冰跑去,銀色鐵鏈在地麵的剮蹭發出沙沙地聲響,宛如低聲的吟唱,她用自己的方式向她這個人不人,鬼不鬼形象的賦予者宣誓著自己的忠誠。
她親昵地蹭著夏冰的褲腿,甚至咬起了其中一角,夏冰則笑著回應,摸了摸她的腦袋。
白沙像是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般躲在了一邊,渾身的毛發戰栗起來,如臨大敵般朝著四號狂吠。
我很能理解白沙的恐懼從何而來,如果我看見一隻狗帶著人類的特征,直立行走到我的麵前,我的恐懼或許並不會比它少。
學界好像將其稱之為恐怖穀效應,隻是我並沒有想到,一個針對人類研究出來的理論竟然會對白沙一隻狗上如此形象地展現出來。
“你瘋了嗎?你造出了什麼......”
我將沒說出口的“怪物”兩個字,同著口水咽下,隻覺得自己的喉頭仍然在微微顫抖。
我不應該對一個受害者做出這樣的評價。
“戰爭是正常人的墳場,但卻是瘋子的樂園。這個世界已經如那些政要們所願,變成了這樣搖搖欲墜,一無所有的樣子,所有人都可以在這座廢墟裡為所欲為地起舞,再無阻礙。”
夏冰將四號的頭發揉得一團亂麻,我的眼皮狂跳,她卻仍舊是一副帶笑的愜意模樣,似乎在端詳自己滿意的傑作。
“至於你所說的怪物,隻是我將自己的基因和對照一隻普通的山神犬基因進行了修改,最後培育而出的,結果的話......還算滿意吧。”
她撓了撓四號的下巴,四號則享受地眯起了眼,仿佛一隻真正的狗。
“你的道德和底線呢?”
我終於忍無可忍,問出了這樣蒼白可笑的問題。
我深刻知道,對於已經做出這些事,並且打算在這條羊腸小道上狂奔的人,絕對給不了我像樣的答案。
“你看F1賽車嗎?或者越野車賽之類的?”
她忽然問道。
我挑了挑眉頭,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她則自顧自地解釋下去。
“為了賽車跑得快,人們先是常規地將發動機的效率提升到頂,接下來為了車跑得更快,他們開始丟棄重量。”
“流線型的車身,輕便的材料,車內的空間,甚至賽車手本身的體重。”
“想要跑得夠快,你就必須不停地丟棄啊。”
“比如......人性啊......道德啊……底線之類的。”
她用銀色的餐叉切下來一塊帶血的牛肉,緩緩地遞到了四號的口中。
四號像狗一樣將肉塊放在地麵上,撕扯著肉塊,臉上不免沾染上了鮮紅的汁水。
一號在角落站著,我看見她攥著銀色鏈子的手握緊,劉海下的表情有些晦明不定。
“你並不比我高尚,人類的出身每一個毛孔都帶著鮮血與肮臟的東西,我們生活在一個滿是汙泥的世界中,沒有人能夠纖塵不染。”
“看看你碟子裡的食物吧。”
“蒔蘿葉,檸檬,西紅柿,牛肉,紅酒,哪個食物不是鮮血淋漓。”
“你切下了蒔蘿的手腳作為裝飾,又將檸檬的子宮榨出汁水,拆吃入腹,然後將西紅柿冰涼的生殖器官作為甜品,主食則是牛後腰上取下的肉塊,將葡萄的胚胎浸泡在酒水裡發酵成酒。”
“你的食物就是自然界的屍體派對啊,我們就是這樣汲取著養分長大的,你忘了嗎?”
“千百年來,我們研究它們的藥用價值,改變篩選它們的品種,讓它們變成我們想要的樣子。”
“怎麼我一將研究培育的對象換成人類,你就多了這麼多平白無故地惡意呢。”
她說了很多,我隻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明明漏洞百出的話語,我卻似乎無從開口反駁。
我並不傻,但也並不聰明,至少沒有聰明到她這樣的地步,我隻是覺得不對,但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
她切下帶血的牛肉,咀嚼吞咽之後又抿了一口紅酒,我已經分不清她嘴角的汁水是葡萄汁還是血液,她並沒有用紙巾擦乾,而是貪婪地用紅潤地舌頭將嘴角的紅漬舔淨,似乎意猶未儘。
“擁抱科技吧,陳閒先生,從蒸汽時代開始,人們就開始往一條錯誤的道路狂奔。”
“我們先是太過依賴機械,然後又太過依賴蒸汽,石油,電能與核能。”
“這些外在的東西最終將人類帶向了滅亡的深潭中,最終自食惡果。”
“人類文明本該用兩條腿走路,生物科技本該得到更好的發展,可我們自詡文明,用倫理與道德的韁繩,自己綁縛了手腳。”
“禁止了活體實驗,又限製了克隆技術與基因修改。”
“作繭自縛啊,真是作繭自縛,你知道日本的醫學為什麼是世界第一嗎?”
她悠悠歎了口氣,纖長的手指指向窗外。
“你看看外麵吧,滿地飄雪下是人類武器留給大地的巨大傷痕,我們幾乎要把這個小小的行星,折騰地要散架了,像白堊紀末期那樣,將上麵所有的生物重新洗牌了一遍。”
“卻因為生物技術的短缺,身體跟千萬年前的祖先一樣羸弱,弱小的肉體能夠輕易地被火藥撕成碎片。”
“那你想做什麼?”我反問道。
“還不夠明顯嗎?”她的笑容明顯地帶上譏誚,似乎在嘲諷我的愚鈍,“我在如此偏遠的地方圈下一塊地是為了什麼?創建一個家族陪我過家家嗎?”
“在新時代,什麼上帝,真主,玉皇大帝都該為我讓出位置來。”
“我將為這個時代帶來一個行走在地上的神明。”
“而我則會成為下一本聖經故事裡的聖母瑪利亞。”
“或者......”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手在紅酒杯上滑過自己剛剛落在玻璃邊緣的紅印,“我自己來也行。”
聽到這,我並不是毫無所獲。
我至少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路雪的母親是個不折不扣的科學瘋子,這種瘋子往往比其他類型的更難纏,因為他們常常聰明得過分。
第二件事......
我要逃離這裡,帶上路雪和那隻傻狗逃離這裡,遠遠地逃離,這塊地方將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禁區。
哪怕像是安迪那樣,在肖申克的監獄底下,用整整二十年的時間挖出一條通往外界的自由之路,也在所不惜。
哪怕要切斷自己的手腳,敲碎自己的脊椎,用爬的姿勢也要從這裡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