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雪說我們已經在這坐了整整兩天。
這的確沒錯,而且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是因為我覺得,春女士既然變成了樹,如果她要透露出什麼信息,一定就會在這附近。
雖然這樣等著頗有一種守株待兔地既視感,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看著她霜打了的茄子般一副蔫了的表情,我也有些於心不忍。
“其實也不用兩個人等。”
“我等著,看到了以後告訴你不就行了。”
她坐起來,一拍桌子,引得身邊的人紛紛側目。
“那怎麼行。”
“春女士當時可是等了我們好幾個月。”
“所以我們應該一起等她,把欠她的時間還給她。”
我倒是不懂她這套理論有什麼依據。
大概就是課堂上老師說的“一人等你一分鐘,全班五十個人就是等你一個小時。”吧。
“那隻能等著了。”
我無奈地說著。
“王陽明當年看竹子還看了七天呢,我們看這麼大一棵樹,而且才看兩天,還早得很呢。”
我看了一眼那棵翠綠的古樹。兩天時間過去,它仍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避難所裡沒有風,我甚至感受不到它的枝乾和樹葉在搖晃。
仿佛在看著一幅靜默的油畫。
樹下的人來來去去,唯有這蒼翠的背景似乎永遠不會改變。
身邊的人群吵嚷起來,他們的反應非常激烈,簡直就像往燒的滾燙的油鍋裡倒入了涼水,劈裡啪啦地吵成了一團。
“我早就說了,春小姐是神樹選中的人,怎麼能跟那樣的白皮豬走那麼近!”
“這是報應啊!完全是報應,是樹神在憤怒啊。”
我有些無語,不知道他們在發什麼神經。
說什麼樹神,神樹選中的人,那棵樹明明就是春女士自己變得,哪裡生造出這些稀奇古怪的名詞來。
我們已經有了佛祖釋迦摩尼,上帝耶和華,真主阿拉,他們還嫌這些亂七八糟地東西不夠亂嗎?
我正這樣想著,他們已經衝到了近前。
為首的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他看起來就像個高中生,臉上寫滿了憤慨:
“神使大人,你們為什麼要帶那種家夥回來!”
“他這兩天蠱惑了我們的聖女,她甚至沒有參加昨天的禮拜。”
所謂禮拜,就是他們每周日舉行的一次在神樹下的祈禱禮。
說起來,因為這兩天我們一直坐在這,這些家夥看著我們的眼神已經完全沒了先前的敵視,甚至更增添了幾分崇拜。
似乎我們真的成為了神明的代言人。
我們畢竟才是如假包換的真人,不論是年齡還是樣貌都完全對得上。
那個年輕的男孩繼續說道:
“果然不敬神明的報應很快就來了。”
“方姨剛剛走路的時候忽然說肚子疼得厲害,然後就開始大出血!是樹神在發怒啊,孩子要保不住了!”
男孩似乎對於自己的話深信不疑,他的聲音洪亮,似乎在宣講,周圍的民眾響應著,顯得十分讚同。
我皺了皺眉頭。
“你剛剛……說什麼?”
……
我步履匆匆地跟著他們朝著急診室走去。
一路上能夠看到觸目驚心的血跡一直蔓延到急診室的門口。
透過玻璃門能夠看見一個女人躺在床板上,就像停屍間裡的一具屍體。
她的身體上下起伏著,麵容痛苦。
血液將雪白的床單染紅,順著床角滴落下來,最後再地麵上彙聚成一團鮮紅的血跡。
楚小姐坐在床的旁邊,神色陰晴不定,周圍的人像是一堵牆,將她牢牢地堵在房間裡,就像一個密不透風地鐵籠,叫人喘不過氣來。
我尚且沒有從這種觸目驚心地場景裡緩過來。
就看見一個男人被幾個身高力壯地家夥架著從外麵走了進來,雙腿直接跪在了血跡之上。
是維克多。
膝蓋猛地砸向地板,好像要把他的膝蓋砸碎,我甚至聽到了喀拉的骨裂聲響。
他的神情痛苦,臉上還帶著一個鮮紅的掌印,嘴角也溢出血來,不知道是誰乾的。
“贖罪吧。”
不知誰說了這樣一句。
就像鏈式反應一般在人群中炸開了鍋。
“贖罪吧。”
“都是你的錯。”
“就是你把這個孩子害死的。”
“贖罪,贖罪,贖罪……”
他們低聲吟誦著,似乎將這兩個字當成了死刑的判決書。
他們低沉地喊聲彙聚成一片,如同宣告死亡的鐘聲,持續不斷地撞向名為贖罪的古鐘。
他們正在將莫須有的罪名編織起來,以信仰的名義將這行為變成正義。
楚小姐一言不發地坐著,身旁的幾名信眾站在她的椅子旁邊如同架在脖子上的閘刀。
銳利的眼神幾乎要將整座山的重量壓上去。
似乎隻要她多說一句,或者有任何的異動,他們就會像按著維克多一樣,叫她也跪在床前。
他們的信仰是堅定地,他們可以天天去大廳禱告,可以苦行僧一般天天吃著同樣的食物,折磨著寡淡無味的味蕾。
但他們的信仰同時又是脆弱的,任何一個意外都會讓不安定因素被放到最大,人群就會變成了一個盲目的宗教裁決機器。
他們的聖女坐在椅子上瑟瑟發抖。
聖女的愛人則被屈辱地按在地板上,一隻粗壯的手臂將他的臉按在黑紅色的血汙裡,浸透了他的半張臉。
不安的氣氛在整個房間裡彌漫著。
“我有話要說!”
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楚小姐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的嘴唇顫抖著,那件百褶服抖動著,像是一隻在秋風蕭瑟裡發抖的蝴蝶,就連眼神都止不住地閃躲。
人群安靜一瞬,緊接著以一種更熱烈的氣氛爆發出來。
這一次矛頭不再僅僅指向維克多。
“叫她跪下!”
“叫她也贖罪!”
人群瘋狂著。
楚小姐抓著自己的手臂,修長的指甲深深嵌入小臂,臉色因為恐懼而顫抖地發白。
我注意到那位孕婦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厲害,臉色也因為失血而愈發慘白。
這無聊的宗教遊戲現在該結束了。
我忍無可忍地將手槍掏出,舉過頭頂。
砰!
一聲巨響帶著明火閃爍在房間裡,宛若平地響起的一聲炸雷。
人群完全寂靜下來,他們看著我,似乎需要我給出一個解釋。
那個年輕高中生模樣的男人一步踏出,對我解釋道。
“神使大人,請等我們審判完這兩個……”
我用手槍指著那個男人,扣在扳機上的手微微用力,砰的一聲開槍打在了他的腳邊。
他立刻靜默,不再說話。
人群跟著安靜下來,就像是滾燙的火焰落入冰冷的水中,霎時間熄滅了。
子彈有時候比信仰有用。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
“宗教遊戲先停一停。”
“你們之中有沒有以前做過醫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