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雲霄之上,雲環霧繞,仙樂飄飄,仍是一派安寧之相。
卯日星君從天河路過時,正好碰見前來天河汲水的春辰神君,一行仙娥隨在他身後,每人懷裡都抱著一隻竹籃,籃子裡裝滿了姹紫嫣紅的花草。
春辰懷抱長頸玉瓶,並指結印,天河水源源不斷地流入瓶中,少許,瓶子裝滿,才蓋上瓶塞,又取出另一隻玉瓶來。
這些玉瓶裡裝的水,將會化成人間開春之後降下的雨露,人間有句常言“一年之計在於春”,春是萬物生發之季,對人間至關重要,春日雨露豐寡,都得由這位掌春之神仔細衡量。
不過,在三百多年前的神魔一戰中,春辰神君曾受了傷,已閉關許久,布春之事都由他手下仙官們去完成,沒想到今日能見到他親自外出。
一為掌春之神,一為司日星君,卯日星君和春辰神君素來交好,此時碰見,便迎上前去,寒暄道:“神君身體已無恙了?”
春辰回首見到他,也露出意外之喜,頷首道:“多謝星君掛懷,我身體已無大礙了。”
“那就好。”卯日星君高興道,視線在仙娥們手裡的花籃上掃一圈,問道,“神君這麼早就開始為布春做準備了?”
“人間已快要入冬,眨眼便到春日,早點做些準備,免得到時手忙腳亂,誤了人間農時。”春辰說道。
卯日星君點點頭,“看來我也得去催催那金烏,每到冬日,它便犯懶,久久不願升天,要是春日還這般懶散,豈不耽誤了神君的差事。”
春辰笑了笑,正欲開口道謝,便聽他身後忽然傳來一句小聲的嘟囔,抱怨道:“今年的春定是比不上往年了。”
卯日星君詫異地看過去,見那嘀咕的仙娥表情懨懨,隱隱是有些不高興,便問道:“此話怎講?”
那仙娥顯然已憋悶了一路,此時被人問及,立即迭聲道:“還不是那懸圃園中的錦施仙子,三天兩頭告假不說,照顧花草也不上心……”
卯日星君和錦施的關係,並非人人知曉,這些布春的仙娥們不知,但春辰心中卻明了,喝止道:“休要胡言亂語。”
春辰神君性子溫和,禦下也寬容,那仙娥想是確實氣悶,竟不顧喝止,繼續道:“方才去取迎春花的花種,錦施仙子偏偏又告假了,還沒好生加固養護的陣法,使得蟲害趁機而入,吃光了整片迎春花圃,人間恐怕有好些年都見不著迎春花了。”
迎春花,迎春花,沒有迎春花的春日,當然有所缺憾。
彆的仙娥籃子裡都裝了滿滿當當的花種,唯有她的籃子裡顯得空空落落,可見她確實心中不平。
春辰表情冷凝下去,語氣也不複往日溫和,說道:“怎麼?你現在是連本君的話也聽不進了?”
那仙娥見他動怒,這才閉上嘴巴,跪地認錯,春辰欲要罰她,卯日星君見狀連忙出言相勸,春辰這才息事寧人,先將那一群仙娥們打發了回去。
春辰歉意道:“懸圃園中都是靈植仙草,難免滋生蟲害
,稍有疏漏便會泛濫成災,實在怪不得錦施仙子身上,我手下仙子出言無狀,星君勿要往心裡去。”
卯日星君擺了擺手,“仙子也是為布春一事著急,才會這麼心直口快。”他擔憂道,“少了迎春花種,可會對開春有影響麼?”
春辰搖頭,“無妨,沒有迎春花,也還有彆的花可報春信。”
卯日星君放下心來,兩人又閒聊了兩句,才各自道彆。
方一離開天河岸,卯日星君臉上的表情便沉了下去,他反身往三重天去,入懸圃園裡一問,錦施果然請了一日假,告假的理由竟還是要來光明宮為他照顧向日葵花。
錦施這般兩頭欺瞞,卯日星君用腳趾頭都能猜到她想搞什麼鬼。
他前腳才勸告過她不要摻和魔界太子和小雀仙一事,沒想到她後腳就直接將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卯日星君心中甚是惱怒,從天門而出,直接下界去了喚日嶺。
像卯日星君和春辰神君這種在下界有事務在身的神仙,天門守衛並不會多加阻攔,眾人也都知道,那大日金烏到了秋冬之日,會愈發懶散,時不時地都需要卯日星君去催上一催。
人間正是深夜時分,喚日嶺中亦是一派寂靜,隻有當太陽快要升起時,這裡才會陡然熱鬨起來。
錦施的母親,便是坐擁這座喚日嶺的大妖,雉妖夫人。
卯日星君來得太過突然,她還在榻上安眠,被人喚醒才匆匆穿衣起身迎出來,驚喜道:“星君怎麼來了?快快,為星君看茶。”
“姨母,不用勞煩了。”卯日星君先行一禮,在他年幼之時,母親便去了西方靈山修行,卯日星君曾受這位雉妖夫人看顧過一段時日,因此以“姨母”相稱,他開門見山地問道,“錦施可回來喚日嶺了?”
雉妖夫人疑惑道:“沒有啊,她不曾回來。”
卯日星君當即皺眉頭,雉妖夫人見狀,忙問道:“怎麼?她是不是又在天上闖了什麼禍,給星君添麻煩了?”
“我匆匆趕來,便是怕她闖下大禍。”卯日星君道,“姨母可有什麼法子能聯係上她,看看她究竟在何處?”
雉妖夫人很少見到他麵色有如此凝重的時候,心中也擔憂起來,立即叫人取來平日聯係錦施的物件,結果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
卯日星君道:“我來時的路上已試過聯係她,可都無用,定是有什麼東西阻斷了她與外界的聯係,用尋常的法子恐怕不行,姨母可有些彆的辦法?”
雉妖夫人聞言,更加擔心不已,想了想,說道:“我與她母女連心,待我用神魂召喚之術試試。”
她說著起身上榻,盤膝而坐,閉上眼睛。
天山,臨淵樓。
錦施被人取走隨身法器,又被剝走羽衣,頭頂有重重結界封鎖,自上次被搜魂之後,便再無人踏進這裡。
她幾乎將整座庭院砸毀了一半,時而大罵,時而哭求,求守在外麵的人歸還她的羽衣。
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她隻想要回自己
的羽衣。
沒有羽衣,她就再也回不去天界了。
可把守在外麵的人依然無動於衷,隻每日往臨淵樓裡送一份人間低劣的吃食,也不管她吃是不吃,不管她怎麼叫罵,都無人搭理。
錦施癱坐在殘垣斷壁之間,深切懷疑自己會不會要像這般被囚禁一輩子。
就在她快要絕望之時,錦施忽然聽到意識深處一聲焦急的呼喚,“錦施——”
錦施驀地頓住,坐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她的心跳劇烈起伏起來,埋首抱住膝蓋,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意識沉入靈台,拚命喊道:“阿娘,母親,母親,救救我,你快來救我!”
雉妖夫人急問:“我兒,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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