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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年來,三個小孩把京城各處摸得透透的,對大街小巷十分熟悉。
柳昀拉著兩個朋友,悄悄跟在那輛文遠侯府的馬車後邊。
裴真想說“此非君子所為”,但還是被柳昀拉著跑。
這輛馬車確實很奇怪。
文遠侯府畢竟是公侯之家,怎麼會用這樣簡陋的馬車?還特意挑在傍晚進城,就像是特意避開人一般。
而且現在還是大過年的,他們家頂著一朵白花進京城,處處都透著一股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一行人左彎右繞,來到文遠侯府的一處偏門前,在巷子裡藏好。
馬車停下,車夫下車敲門,不知對門裡說了什麼,門被人從裡麵打開了。
開門的竟然是陸繼明!
藏在巷子裡的三個人忍不住睜大了眼睛,用氣聲交流。
柳昀道:“你們看吧,侯府二公子親自開門,肯定有鬼。”
裴真按住他:“再看看。”
陸繼明不知喊了一聲什麼,隨後走到馬車前,掀開馬車簾子。
下一秒,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男子從車裡鑽出來,跳下車,猛地撲進陸繼明的懷裡,帶著哭腔,喊了一聲:“繼明哥!”
男子緊緊地抱著陸繼明,偏過頭,朝巷子這邊露出他的臉。
天色尚明,三個小孩倒吸一口涼氣。
“是他!”
“易子真!他怎麼回來了?”
“陛下不是讓他們不得回京嗎?他怎麼敢回來?”
三人探出腦袋,還想再看,卻隻能看見陸繼明給易子真披上披風,摟著他,兩個人從偏門入了府。
車夫駕著馬車離開,三個人才敢從巷子裡鑽出來。
“你們都看清楚了吧?那個人肯定是易子真,他雖然長高了,但是我還記得他那張臉。”
“是他沒錯,那聲‘繼明哥’也是他經常喊的。”
“那就好了。”柳昀道,“我們馬上去官府報案,就說有人違抗聖旨,讓官府的人過來處理。或者我進宮稟報,陛下給我了可以進宮的腰牌。”
林驚蟄猶豫道:“我覺得,還是先告訴夫子比較好。”
裴真也道:“正是年節,官府差役也都回家過年去了,人手不足。我們貿然跑去報官,隻怕打草驚蛇。若是官府的人還沒到,陸繼明就把人藏起來,或是連夜把他送回去,那怎麼辦?”
“就算在文遠侯府裡抓到了人,他大可以說是想念陸繼明,來見一麵,馬上就走,官府除了把他送走,也不能拿他怎麼辦。”
“既然夫子和陸大公子有往來,說不定陸大公子也知道這件事情,既然他們沒有動作,那我們也不要輕舉妄動,還是先回去再說。”
“有道理。”柳昀點點頭,“走,我們回去找夫子。”
三個人轉過身,依舊從巷子裡溜走,跟三隻小耗子似的。
回到柳府,沒看見夫子
,一問小廝,才知道夫子也去城外看煙火了。
連帶著他們的爺爺,還有其他老夫子,全都跟著一起去了。
他們隻能又奔去城外,尋找夫子。
他們離開的時候,城外還空無一人。
剛走了一會兒,城外就烏泱泱的擠滿了人。
所幸一堆老人家還算顯眼,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坐在自家爺爺和夫子。
一行人攏著手,穿著厚衣裳,坐在小板凳上。
“夫子!爺爺!我們有要緊事跟你們說!”
三個學生環顧四周,發現此處人多眼雜,便想把他們給拉走。
祝青臣坐在小板凳上,把他們給拉回來,道:“煙火馬上就開始了,你們還要去哪裡?”
“有一件大事!”
“沒事,夫子都知道。看完煙火再說。”
三個學生對上祝青臣的目光,慢慢冷靜下來,乖乖蹲在夫子身邊,不擋著後麵的人。
祝青臣隨口問:“你們不是早早地就來占位置了嗎?怎麼這麼遲過來?”
“我們看見……”林驚蟄頓了頓,“就是夫子知道的那個東西,從城門進去。我們就跟上去了。”
祝青臣安慰他:“沒事,一切儘在夫子掌控之中。”
“嗯。”林驚蟄點點頭,安心看向麵前的夜空。
天漸漸暗了,官府聘用的煙火工匠也到了。
據說這個習俗,是從百年前流傳下來的。
當時的皇帝顧念著天寒風大,把朝臣宮宴取消了,錢撥給工匠,讓他們每年在城外放煙花。
正巧這時,當時做出決定的皇帝、現在的陸大公子、不變的大反派,拄著拐杖過來了。
祝青臣拍拍身邊留給他的小板凳:“這邊!”
陸榷剛在他身邊坐下,正巧一朵煙花升上夜空,照亮京城。
“哇——”祝青臣忍不住驚歎一聲。
*
與此同時,文遠侯府裡。
陸繼明用披風遮掩著易子真,在貼身小廝的掩護下,繞過正堂,把人帶回了自己院子。
一回院子,一關上門,易子真一轉身,又一次撲進了陸繼明的懷裡。
“繼明哥!我好苦啊!”
“我知道。”陸繼明摟著他,把他帶回房裡,給他擦眼淚,又給他倒熱茶、端點心。
易子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成串地往下落。
陸繼明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慰道:“子真,彆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易子真又一次倒在他懷裡:“繼明哥,你不知道,我過得好苦啊!”
三年前,他跟著親生父母,回到林家村。
陛下聖旨,村民早就知道了一切事情。
所以他們對易子真和他的父母,都沒有好臉色。
村長把村子裡一個廢棄的屋子分給他們居住,林驚蟄和祝青臣的房子,那都是他們精心修繕過的,作為村子的學堂使用,當
然不能給他們。
住下來之後,一家三口靠著陸繼明送來的銀錢,滋潤地生活了一陣子。
但是忽然有一天,陸繼明就不送錢來了。
易子真抹著眼淚:“我知道,繼明哥肯定不是故意的。()”
陸繼明想起三年前,自己被林驚蟄打一頓的事情,臉色微微變了。
他當然不會跟易子真說這件事情,有損他英明的形象。
他隻說:那個祝青臣,在父親麵前說了一些話,父親那陣子對我看管很嚴,我也沒有辦法。()”
“我知道的。”易子真頷首,“我不怪繼明哥哥。”
錢花完了,但一家人還要生活下去。
易父嫌丟臉,總推脫自己受鞭刑還沒好,不肯出門。
易母去城裡大戶人家,做了粗使婆子。
易子真想去村子學堂當教書先生,卻被村民趕了回去。村民嫌他品行不好,不讓他教自家孩子。
沒有辦法,易子真隻能去遠一些、沒人知道他的地方,做一些抄書的事情。
“我日夜抄書,每天翻山路去送書。父親全靠我和母親養活,根本就不做事情,在家裡連衣裳都不洗。快過年的時候,因為喝酒,直接凍死在了家門口。”
“我和母親實在是沒有辦法,根本沒有錢給父親發喪,父親生前與侯爺那樣交好,父親去世,我想著也要告訴侯爺一聲,所以……才給繼明哥送了信,想來看看繼明哥。”
陸繼明沒敢說,自己父親現在煩透了原昌平伯爵,隻能先穩住他:“此事我去告訴父親,你暫且不要出麵。”
“我知道的,我現在是戴罪之人,不能輕易現身,萬一被人認出來,牽連了繼明哥,那就不好了。”
陸繼明放下心來,如此就好,他本來就不打算告訴父親這些事情,甚至連接易子真過來,也是瞞著家裡的。
若是父親知道,隻怕易子真會被直接趕走。
易子真伸出自己的雙手,很快又縮了回去:“繼明哥彆看,我的手根本就不是讀書人的手了。”
“不要緊。”陸繼明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隻是手而已,很快就會養回來的。”
易子真抬起頭,故意問:“繼明哥的意思是……”
“總歸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大概也沒什麼人盯著了,你就專心留在我這裡,好好養身體。”
“可是我娘……”
“我會派人送錢給她。”
“還是不了。”易子真收回手,“我沒有身份,也沒有地位,怕連累了繼明哥,我能在過年的時候回來一趟,看一眼繼明哥,就很好了。等過完年,我馬上就回去……”
“不要胡說。”陸繼明捂住他的嘴,“不管旁人怎麼看,你永遠是我的弟弟。”
“真的嗎?”
“嗯。”
“那林驚蟄呢?”易子真問,“我總是拜托哥哥照顧他,哥哥和他怎麼樣了?”
陸繼明皺了皺眉,想要說自己和他
() 關係並不好,但是又想起前幾日,在鋪子裡看見林驚蟄算賬的場景,雖然市儈,似乎……也彆有一番滋味。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如今易子真在,他隻能摟緊易子真:“不說他了,他根本不如你,如果能選,我還是希望你做我的弟弟,如果沒有那些事情,我們家還是世交,那就好了。()”
繼明哥不要這麼說,驚蟄才剛回來沒多久,還不懂事而已。()”
“他都回來三年了,他就是不如你。”
“嗯。”易子真應了一聲,在外麵的煙火聲中,靠進他懷裡,閉上眼睛。
他是這樣脆弱,這樣無助,這樣依賴陸繼明。
而陸繼明終於找回自己丟失三年的“兄長責任”與“溫潤名聲”。
他們是這樣相配。
*
兩刻鐘後,城外的煙火表演結束。
祝青臣在一眾老學生和小學生的簇擁下,站起身來,各自搬起自己的小板凳,浩浩蕩蕩地往柳府去。
在大師兄家裡小聚過年,是他們堅持了幾十年的習慣。就算後來,各自成家立業,也總要在師兄家裡飲一杯酒水再走。
一行人說笑著,頂著夜風,跟在祝青臣身後。
跟一串小鴨子似的。
“還記得,放煙火的頭一年,夫子就帶我們來看,也是這樣的情形。”
“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那時候還能穿著單衣到處跑,現在不行了,現在老了。”
柳府已經預備好了,堂中點著炭盆,門窗輕掩著,暖烘烘的。案上擺著飯菜酒水。
祝青臣端坐在主位上,學生們三兩結伴,端著酒杯,來到他麵前敬酒:“夫子。”
祝青臣也笑著舉起杯子:“嗯,身體康健,壽比南山。”
輪到三個小孩,祝青臣便祝他們:“阿真和昀兒明年科舉高中,驚蟄生意興隆。”
三個小孩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飲儘杯中酒水,然後擠在夫子身邊,嘻嘻哈哈地給夫子布菜倒酒。
幾個老人家看著,有些眼紅。
他們也想黏在夫子身邊,打滾撒嬌,可他們早已經過了這個年紀了。
祝青臣朝他們笑了笑,每人發了一堆紅包,讓他們帶回去給家裡人。
稍飲幾杯酒,老學生們便各自回家去了。
柳昀還惦記著文遠侯府的事情,湊到祝青臣身邊,小聲問:“夫子,您現在有空嗎?我們……”
“有空。”祝青臣端起案上的兩盤點心,站起身來,“走,我們去房間裡玩兒。”
“好。”三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