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績無法掩蓋,必須上稟給豐臣秀吉。
此刻豐臣秀吉身處名護屋城。
這名護屋城會有人誤以為名古屋,其實不然。
名護屋位於肥前國,也就是日本九州島的最東端,是由征朝前一年並且由豐臣秀吉下令加藤清正和寺澤廣高二人集合九州大名之力在征朝前線所設。
這裡是日本轉輸至朝鮮的大本營,除了侵朝的二十萬倭軍外,這裡還駐紮著十萬大軍,十萬民夫及豐臣秀吉本人。
所以玄圃恫嚇沈惟敬的二十萬大軍並非是虛詞,而是略帶誇大的實誠。
然而所謂明朝七十萬大軍,玄圃對沈惟敬以己度人就有些……他實在沒想到看起來那麼仙風道骨,德高望重的沈惟敬居然是個大騙子。
身為名護屋指揮征朝作戰的豐臣秀吉,特意從大阪城搬來著名的黃金茶室,用以招待各地武將,指揮作戰之餘,整日也是忙著能樂,品茶。
但是現在豐臣秀吉過得並不舒坦,原來他的妾室剛為他生了一子。老來得子的豐臣秀吉十分高興,但是發愁的是自己早已經選擇了侄兒豐臣秀次作為接班人。
豐臣秀吉還將關白之位讓給了豐臣秀次,以表明態度。
如果說這是豐臣秀吉的內憂,那麼外患就是晉州城的圍城之戰了。
豐臣秀吉一麵以和談為名義,派出使者到順天及盛情款待明國使者,一麵令手下好不留情地屠戮晉州城,用宇喜多秀家的話來說,用戰爭來使得豐臣秀吉在談判桌上獲得更多的利益,逼迫明朝利益有所退讓。
“和親是取得與明朝對等的地位,就算是差一些也沒什麼,可以一國之下,而在朝鮮等諸藩國之上,如此既確立我日本的地位,也是對於強國的尊敬。”豐臣秀吉對於寺社奉行前田玄以言道。
“至於朝鮮八道,可以歸還四道給明國,我們割取四道,將來可以將小一郎(豐臣秀次)轉封至朝鮮。無論二者能達其一,都可以對出征西國大名有一個交代!也是我對天下的交代!”豐臣秀吉自信滿滿地言道。
燭光下,金碧輝光的黃金茶室內,這位精神煥發的男子正是以低賤出身而至日本第一人的豐臣秀吉。他的言語充滿了自信的語氣及時刻顯露出不可動搖的決心。
但是前田玄以仍是道:“太閣殿下,若是明廷不肯呢?”
豐臣秀吉看了前田玄以道:“我聽說明朝皇帝是一個自幼長在深宮之中,婦人之手之人,你如此沒有閱曆的男子可以駕馭如此龐大的帝國?誓如主公當年何等英雄,但幾位少主哪一個成器的?”
提及織田家的那個男人,豐臣秀吉想起了當年為他馬前卒時,被他呼來喚去的日子。
“猴子,拿我的馬鞭來!”
“猴子,拿我的太刀來!”
“猴子,給我的皮墊擦一擦!”
那個目光鷹銳的男子,豐臣秀吉想到這裡道:“吉野山上的櫻花又要開放了,明年櫻花季時,吾要在吉野山辦賞花會,困坐在名護屋並非長久之計,晉州之戰如若不勝,吾將親自率軍渡海與明軍決戰!”
前田玄以聽後立即伏下身子道:“太閣殿下出兵之事還請三思啊!”
“征伐朝鮮已使百姓十分痛苦,其中金錢上的損失更是難以估量。我們能動員出征的隻有三十萬兵力,但隨著戰事的進行還在不斷的減少,臣實在不知打到順天時還能剩下多少人。”
“你這話令我想起了黑田那家夥……不少人與黑田一樣抱著一樣的想法,吾必須下一道命令任何從朝鮮撤回士卒,水手都必須處死!黑田他們不知道,越是困難的時候,越是接近戰爭勝負的契機,我仿佛可以看見大明之四百州!”
正在說話時,外頭傳來奏事的聲音,豐臣秀吉重新坐下後,門扉被拉開。
“太閣殿下,這是小西行長從釜山浦派人送來的書信?”玄圃啟奏道。
“釜山浦,他難道此刻不應該在晉州?或者是尚州?亦或是王京?”
豐臣秀吉一邊質疑,一邊接過信:“敗得這麼慘?連虎之助(加藤清正)也被斬首了?”
前田玄以失聲道:“不可能。”
“太閣殿下,看來黑田他是說對了,還請太閣殿下收回讓黑田切腹的打算吧。”玄圃看了前田玄以一眼。
“你要我下令不許黑田切腹?”豐臣秀吉問道,一旁前田玄以,玄圃都是苦勸。
“黑田他已經出家了,還請太閣殿下饒他一命。”
“是啊,如何也要念在身在釜山奮戰黑田甲斐守的份上。”
“黑田父子二人雖有是魯直,但都是儘職奉公的武士。”
豐臣秀吉重新坐下道:“黑田之事暫時放在一旁。晉州之敗,迫使我率軍親自渡海,再次豎起我的千層葫蘆來……”
“太閣殿下,眼下……眼下請恕我直言,晉州之敗後,我軍還是以與明軍議和為上。”
豐臣秀吉歎道:“前田你不明白,既不能與明國和親,也不能割據朝鮮國土,我要如何向天下交待?那麼當初我征服的大名,都會群起反叛的。”
前田玄以道:“太閣殿下還有一條出路,若是和親,割土不成,海可以退為求其次,達成封貢。這一點上明軍的經略是答允國我們的。若能與明國重開堪合貿易,那麼這些西國大名就有了源源不斷的收入,如此就可以將他們掌控在手上,抵消晉州之戰的不利局麵。”
前田玄以繼續道:“至於明軍殺了加藤,我也要殺了他們的正使作為報複!那個正使自被拘留以來,不與我們任何便利,正好殺了為加藤殿下報仇!”
玄圃道:“萬萬不可,彆忘了咱們還有小早川殿下還在明軍手裡。”
豐臣秀吉將麵前茶幾推到道:“難道就拿明國人沒有一點辦法?”
豐臣秀吉勃然大怒,二人都是跪伏下道:“太閣殿下,我等無能。”
玄圃微微抬起頭道:“太閣殿下,我有一言不得不直言進諫,無論黑田說了什麼,但是明國是大國,我們是小國。”
“但是小國就應該接受大國的安排?”前田玄以質疑。
“二位不必再說了,我要渡海至釜山浦。”豐臣秀吉言道。
“太閣殿下?”
豐臣秀吉道:“我要與明朝進行談判!我要看看他們的經略到底是什麼人?”
而此刻身在晉州城的林延潮,已經聞之朝廷將要派人抵達進行勘合晉州之戰的戰果,這結果自己並不意外。不過朝廷官員仍慢慢吞吞地還走在路上,他卻已是得知豐臣秀吉渡海而來抵至釜山與自己談判的消息。
從晉州大捷到豐臣秀吉渡海不過十多日,太閣那充沛過人的行動力總算是讓林延潮見識到了。
但是話是如此,林延潮卻是有些擔心,因為這場談判很有風險,萬一被言官知道,他有可能被彈劾。但林延潮考慮他有天子授予的便宜行事之權,來前王錫爵還暗示自己可以自己可以全權代表明朝與倭人談判。所以林延潮決定還是冒政治上的風險見豐臣秀吉,這注定是一場名在史冊的談判。
不過就談判的規格,地點,雙方卻是在爭執起來。
第一件事就是談判的地點,豐臣秀吉要在釜山談判,林延潮要求在晉州談判。
二人扯皮半日,最後議定到熊川談判。
然後就是身份,明朝認為林延潮身為禮部尚書與豐臣秀吉這位尚未冊封的日本國王談判,是一等規格對等的談判,甚至林延潮還有些屈尊。
但是日方認為雙方平起平坐,抬出了豐臣秀吉是一國之主的理由。
結果明朝方直斥言日本另有國主,豐臣秀吉不過是關白(明朝還不知他已經卸任),位同朝鮮宰相。李山海,柳成龍等朝鮮宰相在林延潮也要恭恭敬敬的行禮。
林延潮,豐臣秀吉都不可能退讓,因為這涉關國體。
所以因為禮數不能談妥,最後雙方商定,二人約定到一處地方,但彼此不麵對麵,隻是派出官員來回跑遞話。
其三就是隨從數量,以及朝鮮官員是否參與。
豐臣秀吉看不起朝鮮官員,認為沒有參加的必要,但林延潮十分堅持。如此他是一來向朝鮮表示我沒有瞞著你的意思,二來也是要朝鮮國王為自己在天子麵前背書。
所以在林延潮堅持下,明日雙方談判變成了三方會談。
朝鮮派出王世子臨海君,左相柳成龍出麵。
然後就是隨從數量。
這一次豐臣秀吉從倭國渡海聽說帶來了大量的兵船,據朝鮮方麵上下不可靠的情報,大約有三萬上下的倭軍抵至釜山浦。
林延潮與明軍將領研究半天,也不清楚這數量到底是誇大了,還是減少了。
不過為了這一次談判,雙方約定各自派出大軍駐紮熊川,然後二邊再各帶五百名隨從來到談判地點。至於朝鮮方不許帶任何隨從。
據說朝鮮左相柳成龍對再一次遭到鄙視而顯得很憤怒,但卻無可奈何。
不過林延潮卻表示要替小弟撐這個麵子,允許朝鮮談判使帶著刀劍進入談判處,豐臣秀吉不得不答允。
於是熊川談判就在這樣的場合下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