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同行冤家(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276 字 1個月前

按照西周以來的傳統,匠人營國,前朝後市。都城的宮城居中偏北,市場則統一設置在南麵,也就是鹹陽塬下的渭河北岸。

所以黑夫與巴忠乘車過了長長的渭橋後,拐了個彎,進入長陽街,便來到了鹹陽南市市門,一道矮矮的牆垣將市肆封閉起來,據說“一字千金”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十多年前,《呂氏春秋》曾掛滿市垣,讓天下人來糾錯。

黑夫出示傳符後,馬車進入市肆,從車上放眼望去,卻見這裡其實是一條狹長的街道,東西長約三裡餘,一眼看不到頭。道路兩側,儘是密集的市肆。

“市朝則滿,夕則虛”,市場白天開放,黃昏休閉,時近傍晚,離市場交易結束還有半個時辰,南市卻依然熱鬨非凡。來買賣東西的人絡繹不絕,不但有鹹陽本地人,還有從關東來的商賈。整個市集上叫賣聲不絕於耳,人來人往,喧喧嚷嚷,市道時不時會被堵住。

想來最熱鬨的早晨和中午,當和江陵“朝衣鮮而暮衣蔽”不相上下吧。

巴忠是這裡的常客了,他對黑夫道:“過去六國之市和秦人之市是分開的,如今都合到一起了。”

看似有些混亂,實則規劃有序。

據巴忠說,這裡的門店按照門類排列,分彆位於不同區域,一路走過,黑夫見到了打烊的食肆、收攤的狗屠,還有販繒、糧食、農具、皮毛、陶器、漆器的店鋪,百物俱備。有的店鋪後麵,還直接連著小工坊,沿渭水排行成列,也方便車船貨運。

黑夫又發現,不管店麵多大,每天在做幾萬錢的貿易,市中商賈衣著都極其簡樸,基本是粗布麻衣,鮮少見到穿帛和衣服上有文繡的人。

秦國的商人地位低,且被法律限製得死死的,戰爭徭役都優先征發他們,不去官府登記,就擅自與市籍者結婚,甚至會被判刑。所以商賈們極其低調,哪怕是巴忠,家產上億,母親還得了皇帝褒獎,出門在外也不敢炫富。

身在市中,他們也要受製於人。

巴忠指著兩側道:“市肆排行成列,故稱之為列肆,在市場中貿易的商賈稱之為市人,編入市籍,五戶一組,設有列長,每隔一裡,又設一個市亭,樹立市旗,由市掾吏監督貿易。”

“故而,隻要令堂弟並未違法,當不會有事。”

巴氏在南市也有店鋪,隨時將這裡的情況報告巴忠,所以他是知道這裡發生了何事的。

“但願如此罷。”黑夫道,這時候,桑木將馬車停下,他們到了!

這裡專門賣糖蜜的區域,有蜂蜜,有飴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香甜的氣息。

這裡的商賈也不做生意了,都擠在黑夫堂弟彥賣紅糖的店肆外,麵上儘是幸災樂禍。

黑夫下車擠進去一看,卻見一隊兵卒,正查封這家店鋪,幾個看店的安陸子弟苦著臉站在一旁,彥則跟在黑衣小冠的市掾吏身旁,不斷求情……

“上吏,我租借這店肆時,契約齊全,又有官府印章,豈能說收就收?”

“市肆本就是官府土地,商賈可以租借、轉讓,但有人舉報,說你這市肆乃是強租,且所賣之物有異,本吏特來檢視。”

“是哪個豎子舉報的!?”

彥有些明白了,回頭去瞧那些看熱鬨的蜂蜜、飴餳商販,卻也看到了人群中微服而來的黑夫!

彥先是麵色一喜,隻覺得救星來了,但旋即,黑夫卻衝他搖了搖頭。

黑夫的堂弟最終還是被市掾吏帶走了,一同被查封的,還有剩下的五百斤紅糖。

整個過程裡,黑夫沒有貿然上去護短,彥也得了他的眼色,從始至終,閉口不談黑夫之名。

這是黑夫一開始就囑咐過他的,一旦出了事,千萬不要將他抬出來!

等市掾吏走後,那些賣蜂蜜、飴餳心滿意足地收攤時,黑夫才招招手,將那幾個從安陸一起來的子弟喊過來,帶著他們到了一處無人的地方。

“究竟發生了何事?”

幾個子弟憤憤不平地說道:“左庶長,吾等本來一切順利,租下了原本賣蜜的店肆,也有契券和官府作證……”

經他們一說,黑夫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這一案件的大致情形是:彥所租借的店肆,原本是賣蜂蜜的,因蜂蜜供應不上,生意做不下去,便平價將店肆轉讓給了他。

彥帶著眾人在這賣了十來天,一開始無人問津,後麵生意漸漸起色,已賣出了千餘斤紅糖,掙了數萬錢。

誰知道,今日那租出店肆的賣蜜人卻突然反悔了,竟告訴市掾吏,說店肆是彥威逼他強租的!

這顯然是誣告,但麻煩的是,一旁賣蜜,賣飴餳的競爭者們竟紛紛作證,並舉報說,彥的紅糖價格有異,與一般的飴糖大為不同,此外,一次性售賣那麼多糖,定浪費了不少糧食……

數罪並舉,於是市掾吏便來查封了店肆,帶走了彥和幾名原告,打算對此事立案審理。

巴忠與母親經商多年,對這樣的事早就見怪不怪了,笑道:“中郎戶令,你的堂弟,是遭同行嫉恨了啊。”

“這的確是沒想到。”黑夫搖了搖頭,不怒反笑。

官員經商,是秦律不允許的,所以黑夫隻能鑽律令的空子,將紅糖的產業掛在母親名下,並儘量不直接出麵,給人以口實。

掙錢固然重要,但為此搭上仕途就劃不來了。

黑夫本打算讓彥將紅糖作為貢品獻給皇帝,然後靠著“南郡貢糖”打響名聲,誰料非但沒獻成,還被管事的少府小吏上了一堂課。

“貢物是誰都能獻的?”

然後彥就被轟了出來。

黑夫當時隻是個議郎,連皇帝的麵都沒見過,總不能專門上一份奏疏說此事吧,隻好暫時作罷。他給了彥十萬錢作周轉,讓他來南市賣賣看。之後十天,彥就處於放養狀態了,黑夫在宮裡宿衛,忙著揣測上意,哪還顧得上他。

所以,除非是巴忠這種手眼通天,並聽聞過南郡甘蔗、紅糖的人,彥的同行乃至於市掾吏,都不知道彥的背景。

黑夫本來對秦國律令有信心,彥規規矩矩,也有錢賺,不曾想,還真被人陰了一手!

他也不氣惱,而是淡定地囑咐安陸子弟,明日審案時要說的供詞,若法吏一切按規矩辦事,這場官司彥定能脫罪。

巴忠卻在一旁暗暗想道:“那些商賈,還有他們背後的人,這次卻是捋到虎須了……”

他與黑夫一起平定過夷道巴人之亂,對他的行事有些了解,平日低調,該狠辣時,卻絲毫不手軟!

巴忠又對自己道,這正好是一個向黑夫示好的機會!

黑夫年紀輕輕已是天子近臣,未來前途無量,和他加強關係,對巴氏有益無害。

於是,等黑夫讓桑木帶安陸子弟們去找客舍安頓後,巴忠便主動道:“中郎戶令,此事看似是同行嫉妒,但背後亦有人暗中授意!據我所知,其官爵還不小,若是任憑法吏審案,恐怕彥會輸!”

“官員經商,勾結市掾法吏,排擠同行,壟斷市場?”黑夫搖了搖頭,真是熟悉的一幕啊,不曾想,在秦朝竟也有類似的事。

不過啊,那些人,這次還真是一頭撞到鐵板上了!

他略加思索,很快便有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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