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老當益壯(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636 字 1個月前

黑夫帶著主力沿華容小道朝江陵挺近之際,季嬰、共尉二人,也奉命帶著五千人,由州陵縣北上。

這支部隊成分複雜,基本由南郡人組成,但卻來自不同的縣:竟陵、雲杜、新市、當陽、編縣、鄀縣、鄢縣……

腳下是南郡人習慣在湖澤間行走時穿的草鞋,頭頂戴著遮蔽晚春烈日的鬥笠,每個人背著數日之糧,臉上洋溢的笑,不似打仗,更像回家。

黑夫給眾人的命令,還真是回家……

除了招徠避秦政而逃入山林沼澤的百姓外,這五千人將回到各自的家鄉,作為宣傳隊、播種機,散播始皇帝已崩,武忠侯北上靖難的消息。同時利用鄉黨情誼,拉起一支隊伍來,對當地縣、鄉發動進攻……

說白了,季嬰、共尉二人的任務,就是到敵人統治力量薄弱的地方去,建立敵後根據地,牽製馮毋擇主力,好讓黑夫“聲東擊西”,占領江陵的戰略成功。

“縱然馮毋擇不去救邾城,一旦南郡處處皆是烽煙,彼輩也將四麵救火,疲於奔命!”

甚至於,連江陵的南郡郡兵都會被各縣的告急釣出來,讓黑夫能輕易奪取。

黑夫還不忘傳授二人十六字真言:“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季嬰和共尉出發後,約定好,漢水以東數縣,季嬰去發動,漢西諸縣,則由共尉去滲透。

但當共尉與季嬰分道,帶著兩千人抵達竟陵縣(湖北省潛江縣),準備在這裡大乾一場時,卻發現他們麵對的,可不止是本地縣卒……

三月底,竟陵縣漢水渡口邊的蘆葦從中,共尉跟著探查前方虛實的斥候摸到邊緣,撥開蘆葉,卻發現,這裡已不複昔日寧靜,空曠的原野,已被無邊無沿的軍隊占據。

展目遠望,隻見漢水兩岸車騎旌旗遍布,矛戟如林,行軍隊伍足有數裡之長,前為騎士,後為步卒,遠望之下,煙塵彌漫,軍容甚盛。

人嘶馬鳴之下,鷗鷺被驚得漫天亂飛,而共尉,也盯著那剛渡過漢水的“武信”大旗,驚覺大事不妙!

“是武信侯馮毋擇的大軍!”

……

在離開竟陵縣十餘裡後,馮毋擇被告知,有一支兩千餘人的叛軍,眼瞅著大軍遠去,便突然從雲夢澤殺出,襲擊了渡口亭驛,燒毀碼頭,使得後續數千人押送的輜重不得濟漢。

而這時候,前兩天他們經過的雲杜、新市兩縣,也派人趕上大部隊,報急道:

“將軍,有數千叛軍分為數隊,從澤中殺出,襲擊鄉邑,鼓動縣民反叛。”

“後軍助縣尉擊之,彼輩便又遁入大澤,不見蹤跡。”

“待後軍再度上路,那些叛軍便又出現,不斷滋擾兩縣,若不救援,恐雲杜、新市有失……”

真是處處起火,手下都麵露憂慮,想要回師救援,但馮毋擇卻不憂反喜,乃於馬上仰麵,哈哈大笑不止。

都尉們麵麵相覷:“將軍何故大笑?”

馮毋擇道:“我不笑彆人,卻笑那黑夫,他固然善於用兵,避實擊虛用得極其嫻熟。但這次,掩藏的狐狸尾巴,還是露出了一角,其兵勢所向,果然是衝著江陵而去!”

都尉們本來就對馮毋擇一意孤行,不救危在旦夕的邾城,卻率全軍向江陵行軍的舉措有些懷疑,此刻更加詫異:

“何以見得?”

馮毋擇道:“若我所料不差,黑夫肯定授意襲擊竟陵、雲杜、新市三縣的叛軍,效仿吳孫子疲楚誤楚之計,我出則歸,我歸則出,想要讓我軍四處救火,疲於奔命!”

三百年前,孫武助吳王闔閭伐楚,他認為楚強而吳弱,不能直接決戰。於是便將吳軍分為三支,輪番出擊,騷擾楚軍。

這樣,楚王每次接到告急文書,必派軍前往救援,申、息之師剛擊退一支吳軍歸來,還未來得及休息,邊境又有告急,隻能奉命出兵平定另一處騷擾。

一年之中,楚軍往返奔波,竟達七次之多,被弄得筋疲力儘。

狼來多了,也就麻痹大意了,於是孫武才帶著吳軍溯淮水而上,直接抵達楚國腹地發起總攻,遂勢如破竹,五戰入郢!

“今黑夫用此故計,定是想要讓我軍四處平亂,而錯失了馳援江陵的時機,他此時定已沿江走小道,準備襲擊江陵了。”

馮毋擇的目光看向了西方,長舒了一口氣。

“賭對了!”

屯兵夏口,得知邾城求援時,馮毋擇便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抉擇。

“此乃聲東擊西之計,顧東則失西,顧西則失東,東西必有一失……”

關鍵在於,黑夫在哪,他的主力在哪!

馮毋擇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西邊。

“夫江陵者,楚之舊都也,北有鄢漢之蔽,西有夷陵之防,東有雲夢之饒,易守難攻,可一旦奪取,黑夫便能獲取大量人口和糧食,還能因勢利便,號令西楚、南楚。”

“故江漢之形勝,莫過於江陵也。”

而更進一步,西進則可威脅巴蜀,東則越冥厄以迫陳、蔡,北上取鄢,可威脅南陽,乃至於破武關,入關中。

“邾城固然關鍵,但江陵,更重要!”

所以馮毋擇料定,若自己是黑夫,定會親帥主力,優先奪取江陵。

既然得知黑夫主力所在,事情就好辦了。

“隻要能滅儘叛軍主力,擒殺黑夫,這場席卷南方的叛亂,便將土崩瓦解!”

於是馮毋擇下令道:

”告訴後軍,帶著輜重進入竟陵,緊閉城門,不用理會叛軍滋擾,雲杜、新市亦然。大軍隻帶數日之糧,隨我直趨江陵!那兒的米糧,夠我軍吃五年!“

聲音洪亮,仿佛在告訴所有人……

將軍老矣?

將軍未老!

言罷,馮毋擇狠狠打了一下馬鞭,讓大軍加速前行,並咬牙暗道:

“黑夫啊黑夫。”

“你這辜負陛下信任的亂臣。”

“天誅的禍國之賊,熒惑妖星。”

“老夫終於,逮到你了!”

……

馮毋擇走的是康莊大道,可日行五十裡,而黑夫走的則是華容小道,日行二十裡是常態。

華容道極為偏僻,空氣黏熱潮濕,加上地窄路險,坎坷難行,夜裡連紮營都是難題。

行軍時,長年浸泡在腐沼之中的濃密樹叢,從道路兩旁朝將士們步步進逼,密林裡有虎視眈眈的虎狼,水中有半浮半沉的鱷魚,看起來活像長了眼睛和牙齒的黑木頭。

經常會出現人馬陷入泥濘之中,不得脫身,黑夫隻能令兵士砍蘆葦、蒿草填路,這才勉強渡過。

艱苦程度不亞於紅軍過草地,在差點被一個泥潭淹死後,五百主有、汝陰人鄧宗不由抱怨道:

“君侯乾嘛不走水路呢,雖然敵軍在夏口也有船,但要論逆流而行,還是靈渠舟師那些明輪船快吧?”

安陸人垣雍瞪了鄧宗一眼:

“你當江陵沒有舟師麼?勿要質疑君侯的決策!”

事關機密,二人都不知道原委,後麵的吳臣卻明白。

“靈渠舟師幾度折返雲夢,早已破損不堪,且隻能載數千人,恐怕無法強攻江陵。不過,君侯是留著它們,卻是想要讓給另一批人坐船走水路……”

總之,足足行了八九日,他們才踏上乾燥的陸地,進入華容縣境,三軍已成一群泥人了。

黑夫回望落在身後的雲夢澤,忽然問吳臣道:“吳臣,算起來,從起兵到現在,吾等已幾次往返雲夢了?”

吳臣掰著指頭道:“二月中旬,君侯帶著三千短兵出雲夢,突襲武昌,是為一次。”

“二月下旬,君侯帶著五千人北渡雲夢,打回安陸,解救鄉親,是為兩次。”

“三月初,攜民南渡至沙羨,是為三次。”

“眼下經雲、夢之間的華容小道暗襲江陵,是為四次……”

“真是巧了,居然是四次?”

黑夫心中一樂,頓時忘了自己下達的“不許大笑”的軍令,哈哈笑道:“此戰若勝,四渡雲夢,這或將成為,後世津津樂道的戰史奇跡!”

……

雖然疲敝,但華容乃小縣,取之易如反掌,不多時,華容縣令、尉西逃,縣丞投降,三軍入城,打開倉稟大吃一頓,休憩整頓一日,等士氣精力恢複了,這才揮師西行。

至此,黑夫一行已有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兩萬餘人,氣勢洶洶,奪江陵虛城,敵數千守卒,當是易如反掌。

但才到郢縣以東三十裡,黑夫的斥候卻回報,說一支大軍也剛剛抵達郢縣,如今正在郢縣以東安營紮寨,列陣以待。

“人數與我軍相當,旗號是武信侯,馮毋擇!”

黑夫笑不出來了,此時此刻,頗有種想要去屋裡找小娘子偷情,褲子都脫了,卻發現人家老公陰著臉站在門口的尷尬。

但黑夫畢竟臉皮厚,眼看奇襲不成,便搖著頭歎了口氣:

“武信侯真是老當益壯啊!”

“老人家不但頭腦靈光,腿腳也不錯,竟能提前趕到這來等我……作為後生晚輩,真是失禮了。”

他嚴肅了下來,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旗幟:“武忠”。

“看來,大秦的武忠侯與武信侯,注定要有一場決戰!”

“列陣,向郢縣進軍!”

黑夫登上了戰車,回望一路相隨的大軍,鬥誌昂揚:“既然馮將軍寧移白首之心,那黑夫,也當不墜青雲之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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