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翼!”李星緯顯得很高興,看著姚鵬舉的眼睛裡都是熱切。

可是不同於他的喜形於色,姚鵬舉的表情堪稱寡淡無味,他端端正正地行禮:“下官見過世子。”

姚鵬舉,字雲翼。李星緯喊姚鵬舉的字,是親近。而姚鵬舉喊李星緯世子,卻並不是出於恭敬,更多的像是出於想要拉遠關係。

方才還圍繞在姚鵬舉身側與他交談的人,見二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奇怪,見狀也紛紛識趣地拱手告彆,留給兩人私人空間。

“哎呀,不是早就說過了麼,你我二人無需這些繁文縟節……”隻剩下兩個人後,李星緯的膽子就大了起來,說著說著,就伸手去拉姚鵬舉的手。

姚鵬舉眉頭一皺,湛兮清晰地從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厭惡之色,姚鵬舉避開了李星緯的手,臉上的表情有些冷:“世子不可!人言可畏,還請世子自重!”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方才還主動靠近、滿臉熱切的李星緯居然一秒就翻臉了,他臉色鐵青地死死盯著姚鵬舉,口中威脅道:“姚鵬舉,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本世子知道得可比你想象得還要多,有些事情一旦暴露,便是姚家,也保不住你,你懂的!況且……你我二人都清楚,我對你有意,卻非斷袖之癖!”

大概有些舔狗就是那麼賤格的,先是不顧你的意願,非要以折辱自己或不利於自己的方式狂舔,而後發現自己如此狂舔人家,人家也不接受之後,就惱羞成怒了,他們就覺得自己可以理所當然地肆意報複對方了,這類人的邏輯大致如此——

[我都這麼低三下四/卑微到泥土裡/紆尊降貴主動親近你了,你居然還不答應和我在一起?看我不把你的臉刮花/看我不捅死你!/看我不毀了你!]

諸如此類。

湛兮看到姚鵬舉因李星緯方才那句話而眼神劇烈波動了一刹那,就知道,李星緯的威脅,姚鵬舉他聽懂了——你女扮男裝的事情,一旦暴露,姚家也保不住你。

所以呢?湛兮揚了揚眉,所以他……她,能考上“狀元”的她,最好接受這個下頭世子的“親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可是幾千年的曆史,才有多少個狀元郎?既是人中龍鳳,怎可受辱至此?!

姚鵬舉的心緒確實起伏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而已,他的麵容依然冷漠,俊美的臉,明亮的眸,他就像是天邊的皓月。

皓月的清輝,總是冷冷的,正如姚鵬舉此刻的表情:“下官不明白世子在說什麼,下官需去尋自己的位置了,世子若無其他吩咐,請自便。”

語畢,姚鵬舉轉身就走,衣擺翩躚,蕩起了一地落葉。

而被留在原地的李星緯,則陰冷地盯著對方高挑細瘦的背影,狠狠地掰斷了一根樹枝:“好,好你個姚鵬舉!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本世子心狠手辣了!”

免費看了一場下頭男犯賤大戲的湛兮:“……”宗室裡,養著的都是這些奇形怪狀的家夥嗎?看來他要想辦法給永明帝吹“膝下風”了,畢竟——是時候該削減宗室的經費了!

每年那麼一大筆白花花的銀子,拿去養豬,也好過去養下作的賤人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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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一路走來,也不得不應付了三三兩兩自來熟的家夥。

畢竟小國舅聖眷正濃,多的是人樂意“親近”他,湛兮甚至看到了擠在人群中瘋狂向他發出逛青樓、去賭場等未成年人非法邀約的張三……哦不,是張運禮。

有的人湛兮也願意應付幾句,而張運禮嘛,湛兮理都不理,直接走了。

湛兮終於走到了最靠近中軸線上最高處那個萬眾矚目的位置,他還沒坐下來,就看到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隔壁桌案探了過來。

這顆小腦袋在小聲逼逼:“小舅舅,你怎麼回事啊,怎麼來的那麼晚啊?我記得阿娘說過,將軍府離紫微城很近的,你早該到的了,我傍晚的時候吃到一個好好吃的龍井茶酥,我專門給你留了一塊呢!”

湛兮抬手,把二皇子的腦袋往旁邊推了回去,然後攤開手心:“龍井茶酥呢?”

二皇子看著這張攤開在自己麵前的白白淨淨的手,眼神飄忽了一下,有些底氣不足地嘟囔:“可是誰叫你來得太晚了呢?我剛剛又把它給吃了啊。”

湛兮揚眉:“說好留給我的,你又給它吃了!?”

二皇子扭捏地搓了搓衣角:“那它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嘛!”說著,他從桌案上拿下一塊桂花糕,放在湛兮的手心裡,說:“沒有龍井茶酥了,小舅舅你先吃桂花糕吧,這個桂花糕也好吃,而且我跟你說哦,從明日開始,就要有好事發生了,連續三天,三天哦!!!”

湛兮安靜地看著他表演,二皇子果然也不負眾望,發出了一陣狂妄地笑聲後表示:“接下來的連續三天,午膳的時候大哥都會給我帶菜哦!大哥那邊有個小廚娘,做的炸丸子可好吃了,我允許小舅舅你一起來蹭飯。不過你得保證,你明天開始要準時上學,不可以掐點……”

“那算了。”湛兮直接打斷他,懶洋洋地趴在了桌案上,順手把桂花糕還了回去,“讓我早起,你還不如叫‘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呢……還有,你這桂花糕,不就是統一分配的東西嗎?我的桌子上也有,還給你。”

二皇子並不在意地接過那塊桂花糕塞進了嘴裡,一邊嚼嚼嚼,一邊鼓著腮幫子思考,口齒不清地說:“什麼什麼山無棱,好熟悉哦……”

“是漢樂府《鐃歌十八曲》之一的《上邪》。”全程默默在聽的太子忍不住出聲了。

一直沒想出來的二皇子不但不感激人家的提示,反而怒目而視:“大哥你剛剛不說話的話,我就自己想出來了!”

小太子板著一張稚嫩的小臉,報以死亡凝視:“……”二弟你確定你那腦袋瓜子真的有想出來的跡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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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兩個孩子你來我往的鬥嘴中很快過去。

沒一會兒,永明帝就攜手曹貴妃駕到了,眾人紛紛起身見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永明帝揮手令眾人各自落座,他隨意說了幾句,便吩咐開始上菜。

上菜途中舞台中央也出現了優伶們翩翩起舞的身影,永明帝態度自然地過問了一下兩位皇子,接著就逮著湛兮關切,直到曹貴妃拉了拉他的衣袖,永明帝才意猶未儘地表示:“金童子你餓了吧?彆說話了,隨便吃吧!”

二皇子和太子吵了半天,見永明帝來了,也不敢繼續吵下去,於是二皇子又把注意力放回了他家好舅舅的身上,他嘰嘰喳喳地像是一隻歡快活潑的小麻雀。

“小舅舅,你今年給阿耶送的禮物是什麼呀?我送的是《百壽圖》,可累死我了,我寫得手都酸了,而且寫錯就得重新寫,太難了我真的太難了,還好我是提前兩三個月就在寫了。”二皇子小嘴叭叭個不停,一邊還在拉踩太子,“大哥送的是萬壽鎏金鑲嵌集錦寶鼎,這個簡單,他花點銀子叫人去買就行了,哪像我那麼難。”

“寶鼎的圖是孤自己畫的,壽字是孤自己寫的!一點都不簡單!”太子在旁邊為自己做正義辯護。

這兩個孩子坐在距離最高端最近的位置上,聲量也不小,眾人或多或少都在留意他們的動靜,永明帝自然也發現了,他端著酒樽,含笑地看著這兩孩子之間的交流……

就在湛兮開口要告訴二皇子自己準備了什麼禮物的時候,忽然有人未經允許,徑直出列,跪在了陛階之下,直接打斷了這笙歌燕舞、推杯換盞的歡樂場麵。

歌舞驟止,眾人皆看了過去,那人不是淮安王世子李星緯,又能是誰呢?

永明帝酒樽未放下,緊緊地皺著眉頭,眼神銳利地注視著這個膽大包天的人。

“未經允許,私自出列,還望聖人恕罪!但有件事情,侄兒已經沒有辦法再隱瞞下去了……”李星緯猛地抬起頭,直視天顏,大聲說道,“侄兒要揭發新科狀元郎、即正七品上國子四門博士姚鵬舉欺君之罪——”

“她是女子!!!”李星緯發出了驚天怒吼,聲音擴散得極快極快。

全場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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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正常人確實是難以理解瘋狗的腦回路的,李星緯這一波堪稱神經病的操作,讓姚鵬舉都蒙圈了足足三秒。

她知道,李星緯知道了她女扮男裝考科舉還混入了官場的秘密,她想過,李星緯接下來可能會有的一係列威逼利誘,她甚至連應對的措施都想得差不多了……

但聰慧如她,也根本無法想到,李星緯居然會直接在聖人的千秋宴上拆穿她!

李星緯的腦子是有什麼問題嗎請問?哪怕要拆穿她,他也可以寫折子啊,可以告訴言官啊,可以請求麵聖啊……把聖人的千秋宴攪黃是什麼神奇的操作?

她真的——無法理解啊!

姚鵬舉哪怕為奇行種的腦回路而費解不已,也始終沒有失態,他端端正正地就地跪下,平靜道:“下官活了近三十年,竟不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世子莫不是酒喝多了,喝糊塗了吧?還望聖人恕罪,下官有幸赴宴,無意如此打擾千秋宴。”

他語速不快且條理清晰,如春風佛麵,整一個就是不急不緩,以不變應萬變。

李星緯的情緒太激動,而姚鵬舉又太平靜,太鎮定自若,他們看著,哪個都不像是在講假話的模樣。

永明帝麵沉如水,動作緩慢地放下了酒樽,眼神依次掃過這兩個家夥,眼看著他都似乎就要犯一下“帝王毛病”了——管你們誰特麼的有道理,你兩攪和朕的壽宴,兩個都是討人嫌的混賬東西!

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永明帝內心在“記仇本”上揮墨如雨的動作——

“喲,這不是李星緯嗎?怎麼,你這是又犯病了?不是我說你啊李星緯,你犯病也得看看場合好不好,這可是我姐夫的壽宴!”湛兮支頤著下巴,將眾人的視線吸引過來後,開始不動聲色地把控全場。

曹貴妃略微翹了翹唇,看著自家弟弟,眼睛一眨,緩慢又清晰地開口:“……又?”

“可不是嘛!上回他犯病發癲欺負人,好在是碰見了我,要不然人家姑娘得委屈死……”湛兮拍了拍手,看了跪在中央敢怒不敢言的李星緯一眼,添油加醋地把那日在天工金銀樓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陰陽怪氣道:“這種陰詭小人,其言怎可信!”

湛兮這一下場可了不得了,親近曹家和謝家的官員紛紛附和,可也有山東派係的官員不嫌事大地陰陽怪氣,大有力挺李星緯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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