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

城主府的地下,穿著錦衣華袍的男人和穿著一身鵝黃色長裙的女子站在祭台邊上,女子捂住口鼻,眉頭嫌棄的皺起。

如豆的燈火亮在地下驅散了周圍的黑暗,無數雙幼童的眼睛懵懂的在還未褪乾的水中窺探著他們。

城主攬住她的肩膀:“等夫人將兒子帶回來,咱們就上去。”

說話間,有“人”從靠西的甬道中鑽了出來。

那個“人”在水裡時看起來還稍顯正常一些,但脫離了湖水之後,臉上閉著的一雙雙眼睛張開,腹部也長出無數隻手和腳。

它原本想像個人類一樣站直行走,但它圓滾滾的龐大的近乎占據了半個身子的肚子過於臃腫,逼的它不得不仰倒在地上,讓巨大的肚子朝天,四肢扭曲成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角度,就這麼爬了過來。

“城主。”到了城主身旁,它喏喏開口。

城主點了點頭:“孩子呢?”

它遲鈍的大腦需要反應一會兒,這才慢慢翻過身來。

在它背上,一個閉著眼睛的嬰兒趴在它身上,正在沉睡著。

如果隻看上半身的話,這嬰兒就像個普通的快要一百天的孩子,長得粉雕玉琢的,臉頰鼓起,睡夢中還吮吸著自己的手指。

但視線下移,就能看到他的雙腿沒有皮膚,血管和骨頭都裸露在外。

城主皺了皺眉。

“果然沒有祭品的話就不會長了啊。”

按照原來的計劃,隻要成功舉辦百日宴,再哄來一些孩子,就能順利讓兒子腿上的皮膚也都長好,他就是個健全的孩子了。

但現在……

天師開口:“沒關係,夫人的孩子也快生了,能用一段時間。再說那些人不會一直在這兒待著的。”

雖然她也不清楚為什麼這麼確定,但她就是莫名的有一種直覺:這些突如其來的外來者,到了一個期限之後就必然會離開。

就像是……她之前也遇見過無數次這種情況,雖然已經忘卻了,卻還是隱約能感知到,簡直就像是肌肉記憶一樣。

她說得這麼自信,儘管沒有給出任何的佐證,但城主還是相信了。

畢竟自己這位前妻跟以前已經截然不同了,就像是突然換了個靈魂一樣,不僅知道了很多的秘法,而且人也不像是以前那樣的木訥無趣。

但誰管那些呢?隻要她還跟自己站在統一戰線,這麼漂亮又識趣的美人他當然願意笑納。

“青青這麼厲害,你說的話我自然相信。”城主笑著。

段青青看見他的笑容忍不住也展露出一個嬌俏的笑容。

她當然不一樣了。

段青青記得,自己生前隻是一名普通的都市白領……說是白領也有些貼光了,她文憑不夠,初中都沒畢業就出來打工,後來混了好多年,賺的錢還不夠她自己開銷的,還是親戚看不過眼將她安排進了一家公司做職員。

結果就在一年前,她下班回家的路上喝了點酒,沒注意,一不小心掉進了河裡。

等再睜開眼,像是一瞬間,又像是已經過了好多年……她穿越了。

她穿的這個人也叫段青青,以前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有一

個長得很帥的夫婿。

但這夫婿後來飛黃騰達之後娶了丞相千金,還歹毒的將原主全家都殺了。

原主曆經千辛萬苦,習得一身詭譎秘術,勢要報滅門血仇。

段青青穿過來的時機也恰到好處,正是原主要入城的時候。

原本段青青想著要不要替原主報個仇,但她第一眼看見城主就呆住了。

這麼帥!

也是,能被丞相看中的,那自然是長相與能力都很突出的人中之龍。

段青青立刻改變了主意。

這不就是那種火葬場文學嗎?渣男主為了自己的前程拋妻棄子,最後幡然悔悟,追在女主身後當舔狗。

現在她就是那個馬上要被追的“女主”啊。

老天對她真是不薄!

一切也像是她計劃的一樣,她假裝失憶進入了城主府,城主對她舊情未了,在發現她現在身懷秘術之後更是對她又敬又愛,兩人蜜裡調油,段青青借助秘術使自己懷孕,懷孕之後假裝自己想起了前塵往事,和城主來了一場虐心大戲,最終還是“為情所困”,留在了城主身邊。

到後來城主夫人也檢查出來懷有胎兒,這城主夫人是個溫溫柔柔的沒什麼意思的大家閨秀,段青青剛入府的時候還想著除掉她,但後來發現,有這麼個女人在家裡跟保姆似的管著家,倒省了不少事兒,於是也一直沒對她動手。

但在段青青腹中的胎兒五個月大的時候,她實在難以忍受懷孕的痛苦,乾脆用秘術將自己腹中的孩子轉移到了城主夫人肚子裡。

至於城主夫人原本的孩子……那隻是個剛成型的胎兒,直接被段青青和城裡其他的孩子一起當成祭品獻祭了。

城主當然也是知道的。

但有什麼關係?段青青到了之後,兩人一開始拿城裡的孩子當祭品,那可並不是為了孩子。

段青青的秘術不僅可以讓死胎複生,還能讓兩人長生不死,永葆青春,並且身具常人難以想象的非凡力量。

但後來有了孩子,段青青對這個孩子沒什麼感情,城主還是想要個血脈傳承的。

兩人一起誆騙著城主夫人——這女人真是愚蠢至極,段青青把自己肚子裡的孩子轉移到她身體裡,夫人渾然未覺,還將鳩占鵲巢的胎兒當成自己的孩子細心嗬護。

但不是她的畢竟不是她的,這胎兒很快就產生了排異反應,流產了。

在城主夫人傷心欲絕之際,段青青和城主又告訴了她一個可以讓胎兒死而複生的辦法。

雖然要用很多孩子的性命做犧牲,但城主夫人猶豫之後還是乖乖的接受了段青青的秘法改造,被關進地底逐漸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卻還記得她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孩子。

一切原本都可以按照計劃來的——

城主並不想看到眼前這個醜陋的怪物,他隻關心了一下孩子的情況,隨後便擺了擺手:“行了,把他帶回去吧。”

湖水對於這個兒子來說就像是羊水一樣,讓他可以吸收沉入湖裡的彆人家的嬰孩的營養。

段青青還在湖中專門為他建造了一座小一點的祭台,那更像是他的家。

一直很聽話的夫人在此時卻搖了搖頭。

“岸上……有人,很多。”

城主跟段青青對視一眼。

“又是那些外來者,沒關係,他們才多少人?你避開他們的視線範圍不就行了?”

夫人口齒不清的重複:“很多……很多……”

真是個弱智。

城主心裡罵了一句,但眼前這醜陋的怪物被秘法改造之後實力也不錯,是他和青青手裡最好用的一把刀。

這時候他耐下性子:“所以,你繞遠一點,不要挨他們那麼近不就得了?再說了,那些人裡多半都沒什麼本事,有本事的速度又慢,你直接吃掉就行了。”

夫人臉上有些著急:“多……多!”

“行了彆跟她廢話了。”段青青掐了個手決,夫人像是被電擊了一般吼叫著退後了兩步。

段青青命令道:“把孩子帶回去。”

說罷,她和城主轉身離開了。

夫人焦急的想要挽留,但伸出的手又不敢拉住他們乾淨的衣袖,最後隻能無力地垂了下去。

她看向自己背上安然沉睡著的孩子,已然是怪物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母性的溫柔。

“帶……回去。蘭君,放心。”

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但還記得“自己”曾經給孩子起好了名字。

——就叫蘭君吧。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看著自己扇麵上畫著的盛開的蘭花。

希望這個孩子像是蘭花一樣,是一個正直的,善良的君子。

夫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一下背上的孩子。

但為了能更方便殺人,她的指甲尖銳,手指粗糙。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看向來時的甬道。

回去……

彷如來時那樣,夫人擠進了狹窄的甬道。

甬道裡的水還未退乾淨,一隻隻怨嬰跟隨在她身邊,簇擁著她往湖裡遊去。

唯獨一隻還未完全成型的胎兒焦急的發出嬰兒般的啼哭聲,站在她回去的路上想要攔住她。

夫人渾然未覺,她護住自己背上的嬰兒,龐大而臃腫的身體碾過這隻還未發育完全的胎兒,帶著無數的怨嬰緩慢地向著湖的方向而去。

胎兒被壓進了泥裡,不一會兒後又搖擺著倔強地從泥裡鑽出來,勉強地追著夫人的背影而去。

越靠近湖那邊,水便越多一些。

但與此同時,很奇怪的……越靠近湖,本應該越是深沉黑暗的,此時卻似乎有光從那邊投了進來。

是火。

岸邊是連成線的火把,星星點點的,遠望過去比天上的繁星還要密集耀眼。

城裡的火把分散到每一條街道上,整個城都活了過來。

穿著壽衣的男女老少背著竹筐,年輕一些的背重一點的石塊,年紀大的身體弱些的背輕一些的土塊,宛如一隻隻螞蟻,將城東的山向著城西挪去。

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有沒有用,這麼大的湖到底多久才能填平,但連成線的火把流動著,就像是血液終於在這座已經枯萎死亡的城裡再次流動。

火光將城裡的邊邊角角照的纖毫畢現,無數隻躲藏在陰影中的怨嬰眼饞的看著這一個個活肉,卻又被火光屏障阻攔在光明之外。

城主和天師從地下出來之後就怔住了。

“怎麼會這麼亮?!管家!管家?!”

話音未落,城主頭頂一暗,他預感到什麼,猛地身形一扭——

“啊啊啊啊啊啊!!”一連串的慘叫聲後,城主拖著被打殘的胳膊頭也不回的想紮回到地裡,眼前卻驟然出現了一堵火牆。

聶雙雙手中結印,火牆的火勢再次猛躥。

“你結什麼印啊!快把天師也攔一下!”

解方澄狂追正在逃竄的城主,一邊追一邊還要給聶雙雙提出不寶貴的個人意見。

聶雙雙怒:“越厲害的技能前搖越長你不懂啊?!你以為我這火牆維持的很簡單嗎?!!”

解方澄速度不夠,聶雙雙這牆必須準確的把城主給攔下來,她手都要結抽筋了這小子還要她再攔一個,搞得好像她做得到似的。

解方澄埋頭苦衝,終於和火牆形成兩麵夾擊之勢,他手裡的棍子高高揚起,重重落下——

“哐”!

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顫抖,城主躲閃不及,另一隻胳膊也被砸爛了,整個人都一下子被砸進了地裡。

解方澄是控製著自己的力量的,這砸得本來相當有水準,整個城主府的地麵都龜裂開來,但愣是沒直接將城主整個砸穿,讓他再從地底下跑路。

城主生死未知的卡在地上,聶雙雙剛說完“這還蠻容易的嘛”,結果下一秒,地底下有人一下子將卡住的城主拽了下去。

“靠!!”聶雙雙趕忙收起火牆,和解方澄一起看著那個洞,“果然被他逃了!!”

兩人來之前,那姓張的就說了,他倆第一次合作有可能攔不住城主,隻要把城主逼進湖裡就算勝利。

現在還真被他料著了。

“來吧!”

聶雙雙擼起袖子,先向外跑了一段距離。

解方澄手裡的棍子再次往地上一敲。

這一次,以他手裡的棍子為中心,“轟隆隆”的聲響之後,半個城主府都掉了下去。

解方澄“咳咳”兩聲,扛著棍子開始替城主裝修他的地下城堡。

那邊,聶雙雙也指揮著NPC,一筐一筐的土和石塊倒進城主府中。

這寬廣的恍如蟻穴般的地下老巢是段青青指揮著夫人建造的,帶著一批批的怨嬰,挖了幾個月才挖好。

此時解方澄直接下來,沒看到人——正常,這倆NPC肯定進哪個甬道了,最大可能是也跑去湖裡了。

解方澄非常乾脆的直接挨個把這些甬道入口都捅塌。

他捅塌之後就跳上來:“那我去那邊了。”

“好。”

聶雙雙點頭:“有問題我放煙花,大哥一看見煙花你就馬不停蹄地往這邊跑哈!我和這麼多人的小命就在你手裡哈!”

“知道。”解方澄說罷,腳上用力——

反正腳上踩的是城主府的地,他也沒收著點力,又是一聲巨響,這回連城主府西邊的牆都沉下去了。

解方澄一腳直接躥沒影了。

聶雙雙嘖嘖稱奇。

這到底什麼人?這麼猛,但看他竄出去的背影又這麼慢。

不過解方澄的任務已經完

成了,聶雙雙手指掐印,成片的蝴蝶從她手中飛舞而出,環繞住整個城主府,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這是為了保證城主和天師不會再從這裡鑽出來,留下聶雙雙是因為她的速度和技能是能跟住這兩個NPC,從而快速地傳遞位置信息,用以準確的召喚解方澄。

但最好還是能把城主和天師一起逼進湖裡。

“來!埋起來!”說著,聶雙雙也直接搬過一筐沉沉的石塊,丟了進去。

而此刻,沒有聶雙雙也沒有解方澄的湖邊,連成片的火把像是圍欄一般。

數不清的石塊被傾倒進湖中,原本清澈的湖水變得異常渾濁,有怨嬰小心翼翼地從湖裡潛出來,又被火光壓製回湖裡。

竟然真的可以做到嗎?

在岸邊的玩家一個個表情都有些茫然。

這些NPC就像是最不起眼的螻蟻,沒有力量,沒有特彆之處,也不會有人關心他們到底有什麼喜怒哀樂……但這些螻蟻竟然也會連成一體,去攀咬大象。

一個頭發斑白的瘦弱的女人扛著一筐沉重的石塊,她腳下一絆,剛要跌倒在地,一雙手扶住她。

李嬸接過她肩膀上的筐子。

“我幫你。”

李嬸在這個副本中感觸很深。

像孫言會懷疑城裡的這些人會不會來報仇,但李嬸從來不會懷疑。

因為如果是她的孩子被人殺死,她哪怕粉身碎骨也一定拚死將仇人殺了。

這是為人父母最大的底線。

很快,李嬸也加入了填埋湖泊的隊伍,融入進NPC中。

“我也來幫忙!”

剛進入遊戲的新人玩家是最容易被觸動的,很快,五六個身影也彙入到長長的隊伍中。

其餘玩家麵麵相覷。

“咱們玩家也要做這種嗎?”有人嘀咕,“這些NPC不都是背景板,孩子死了就死了……”

結果話音剛落就被嗆了:“什麼背景板?你沒爹媽啊?看見這些人穿著壽衣,為了親人拚命,你一點都不感動?”

說罷,這人也轉過頭去幫忙了。

閒著的玩家越來越少,到最後,連孫言都咬了咬牙,雖然不情願,但也加入了隊伍。

他其實依舊覺得自己沒必要做這些,這些NPC就算都死了又怎麼樣?又跟自己沒關係。

通關副本次數越多,玩家和普通“人類”之間的差距就越大。

但眼前這連成片的火光,這一張張帶著淚痕卻堅毅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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