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青年的回複是簡單的一句“好”,聽不出其中蘊藏的任何情緒。
夏油傑得到五條悟肯定的回話,神態放鬆了許多,他剛想說聲“謝謝”,便聽見五條悟接上了後半句話語:
“你覺得我會這麼輕快地就應下、然後給你一發,一切就結束了麼?”
丸子頭青年怔了幾秒,眼眸微彎道:“怎麼不行?本來你就是來殺我的吧,悟。這次百鬼夜行事件,你肯定接到了要消滅我這個凶惡詛咒師的命令。”
“是。”五條悟坦然承認,“但是現在我稍微改了下主意。”
夏油傑揚眉輕歎:“早知道剛才我就不坦白了,也不讓萊說,等你直接殺死我。”
五條悟藍眸凝視:“那我也會先問過你——我說過我相信你,不會做出這種事。”
空氣安靜兩秒。
夏油傑說:“所以,你還打算幫我嗎,悟?”
“會。”五條悟璀璨的眼眸注視著麵前人,他略微頷首,周身氣勢波瀾起伏,聲音如冰山棱角般寒冷,“隻是,不是現在——不是就這樣什麼嘗試也不做,便直接向那些家夥們認輸。”
夏油傑眨眼,低歎了口氣:“……認輸的人是我,不是你。”
“拜托、身為麻辣教師的摯友,你認輸就是我認輸啊,傑。”
五條悟這麼自然地吐露“摯友”一詞,讓夏油傑神情微怔。
隔了半秒,丸子頭青年輕笑了下,緩聲說:“將一個詛咒師稱為摯友,可真是大膽呢,悟。會招人非議的。”
“這本就是實話。”五條悟抬了抬眼皮,“既然你現在打算回頭了,等找到方法把束縛去除,回高專做牛做馬也不是不能將功補過。”
最後半句帶上往日開玩笑的語氣,宛如從前。
“……”夏油傑卻並未順著回應,他臉上端起微笑,隻是說,“我的回答,大概要讓你失望了。”
五條悟神情略微頓住。
此時,一直聽著二人交談的江萊放下捂在脖頸處的手,建構出一條繃帶纏繞在傷口處。他嗓音平緩地開口說:
“——傑不是想通了,他隻是累了,僅此而已。”
聲音依然有些赫赫作響,不過比起剛才要好多了。江萊上前走近。
夏油傑轉過視線,看向那雙望過來的棕眸。那雙平靜的眼睛就和當年一樣,能夠透過表皮看向內裡。
“總感覺萊好像每次都能看穿我啊……”丸子頭青年略笑了下,眼簾低垂,坦然承認道,“的確,我累了。”
寬大的黑金袈裟下是嶙峋瘦骨,笑容麵具背後是萬千疲憊,抹布味咒靈的味道在舌尖徘徊,永遠沒有進食的好胃口。
這裡的夏油傑比起原著,有了背後組織的支持,卻也少了些可以稱作“家人”的同伴的陪伴,幾近於獨自前行十年。
在一條充滿血海的單行道上,他被背後的力量推動著奔跑,跌跌撞撞中,說服自己相信那條所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
在被限製和日益的矛盾衝突中,他忽地開始懷疑踏上這條單行道的由頭,究竟是自己的選擇、還是木偶提線的結果。
出發點開始波瀾動搖,動力逐漸流逝,而那一刀刺穿舊友喉嚨的舉措更是一記猛錘——他的初衷原本是“不想要見證咒術師的屍山血海”,而現在卻要被迫對同伴舉起屠刀。
十年是很漫長的時光,過多東西沉重地壓在他的肩頭,他早就累了。
現在被控製的局麵,更讓他驚覺自己的木偶屬性,自由是在死亡裡的奢侈品。
關於道路、關於大義的問題,混沌的大腦已經不想再思考了。
“反正我想不想通,都沒什麼意義。”夏油傑眯眯眼笑起,隻是其中並未摻雜笑意,他嗓音低啞,“那些走過的痕跡終究刻在了那裡,今後的路也不由我自己決定。”
“也許下一次,你可以和悟、硝子他們聊一聊,慢慢尋找大義的道路。”江萊溫柔說,“不要太急著做出決定。這次試錯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夏油傑搖搖頭:“可惜沒什麼[也許]。”
“所以,就這樣到此為止吧。給我來一個乾乾淨淨、徹徹底底、一點痕跡都不留的那種處理。”黑發丸子頭青年笑道,“如果是悟的話,一定能做到的——提前謝過你。”
五條悟:“……這種時候就不要再說客氣話了。”
“哈哈,我可是很有禮貌的人啊。”夏油傑狐狸眼彎起,嗓音低緩,“而且這也是真心的。”
他輕聲笑起,道:“如果是你動手的話,我就沒有遺憾了,悟。”
“你沒有遺憾了嗎。也許。”江萊抬起眼眸,平緩接上,“但我有,悟有,硝子有,夜蛾老師、美美子、菜菜子、真希真依——我們都有。”
夏油傑怔了下,這些名字是年少時光的篆刻,波瀾間門擁有挑動心弦的力量。隔了幾秒,他才繼續道:
“抱歉啊……我討厭猴子和高層,卻也從未憎恨過你們。正因如此,才不想未來某一天,再被操縱著去做什麼不想做的事情。”
“就算不為我,為了保護你的學生,這麼做吧,悟。總而言之——拜托了。”他狹長的狐狸眼疲倦中浮著誠意,“請讓我安眠與自由。”
五條悟璀璨藍眸注視著曾經的摯友,臉上是無法形容的神情,他能感受出麵前人話語裡的真誠,而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陷入沉默。
他是當之無愧的最強。但最強不代表著能夠拯救所有人。
五條悟並非是不能對摯友下手的人。如果對方一意孤行持刀屠殺,他能夠吞咽痛苦秉持正義、沉穩平靜地殺死舊友。
但是現在的情況,卻讓他感到喉嚨發緊。
他沒法找到背後的根源,無法切斷木偶身上的提線,放摯友自由的方式,隻有殺死他本身。而真正的敵人還在幕後竊笑。
五條悟收進拳頭,他眼眸凝聚而起:“……那就在離開前,再多告訴我一些那些家夥的事吧,傑。”
“如果想休息,你就先休息好了。”白發青年平緩說出話語,後半句聲音中燃燒著冷怒的殺意,“而我勢必要贏過那些家夥們。”
夏油傑眯眯眼,狐狸顏笑起:“那就交給你了,悟。”
他的語氣宛如曾經高專時期並肩而立的時刻,好像即將麵臨的不是永彆,而是暫時的分頭行動。
丸子頭青年呼出一口氣,緩慢敘述自己所知曉的內容。
監管會,外部名聲極好,那些實名誌願者也確實都是做好事的。
然而其真正的內部,卻主張著[無用的人給有用的人延續生命,讓世界更加純粹精華化],通過自己評定的“有用無用”,進行飼料劃分。
社會上失蹤的人口,就是被他們擄走當成“飼料”,而額頭上擁有完整太陽花圖騰紋理的人,將會共享這一福利,共享從其他人那裡榨出的生命和咒力。
不過,夏油傑並不清楚具體的飼料轉換過程,不知道是咒具還是什麼術式的效果。
禦三家中有部分高層知曉內幕,他們也是核心成員的一部分,但夏油傑並不明曉具體名單有誰。
因為他的圖騰還未完全形成,所以本質上,夏油傑不算是核心成員,更何況核心成員彼此間門大部分也是保密的。
平日裡他見過的核心,隻有“媽媽”與結川栗芥。
江萊安靜聽著,腦海中對這個組織的印象更加明確。他將這些細節內容記下,打算之後再具體研究如何對付。
此時,江萊將重點放在了持續嘗試感知自己那個時間門技能上麵——他猜到二周目的開啟可能與自己有關,但他並不清楚應該如何操作。
在猜測與嘗試中,江萊能夠模糊地觸碰到一些邊緣,但卻始終無法真正明晰。
直到他聽到夏油傑的最後的話語敘述。
“那道預言,大概就是他們暗中關注悟、以及誘導萊你出來的原因。”夏油傑說,“[媽媽]沒允許我看,我當時隻瞥了一眼,預言內容好像是,‘神之六眼’、‘撥動時鐘’、‘光華重啟’之類的詞……”
六眼、撥動時鐘、重啟這些關鍵詞組合在一起,聯係之前正篇裡所經曆的一切,江萊腦海中已經連成一條線,某種直覺呼之欲出——
然而也是這一刻,夏油傑話語未落之時,異變突生!
丸子頭青年腳下的地麵忽地浮起繁複咒文,咒力波動洶湧而起,在不到半秒的呼吸間門將那道身影吞噬傳送,甚至都沒留下一句話語的時間門!
五條悟當時一瞬間門的反應不是攻擊、而是伸手去拉夏油傑,隻不過終究遲了半步。
江萊全程神情愕然地注視著眼前一幕,人影消散後、空氣中還殘餘著咒力波動。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迅速,誰也沒想到氣氛平和的談話,會被這突然的咒術傳送所打斷!
江萊不相信有人能夠在六眼視域範圍中現場發動術式,那麼這道傳送應該是早就刻下的。剛才夏油傑話語中提到了預言、以及預言中的某些內容……
“關鍵詞組合觸發?”他呢喃出猜測。
如果是這樣的話,至少監管會那邊已經知曉,夏油傑已經知曉這些內容、並且還將秘密告訴了他人。
結合[死亡]的結川栗芥的情況、外加可能檢測到的五條悟、江萊、夏油傑會麵,他們那邊大概率會認為這是夏油傑的“背叛”。
那麼被傳送回去的夏油傑,很可能並不會好過——但他們都不清楚夏油傑到底被傳送到了哪裡。
江萊側頭看向身側僵立住的身形。
“……”五條悟一言未發,他動作緩慢地收回手,凝視著已經空空如也的地麵。
在小巷周圍,百鬼夜行中的奇形怪狀的咒靈爬到這條巷道,察覺到人類的蹤跡而來廝殺。它們扭動著身形,攜裹咒力襲來。
白發青年轉過臉,蒼天之瞳中驟起狂風疾雪,如料峭冬風刮過懸崖陡壁,攜裹淩冽攪碎萬千岩石的氣勢。
周圍空氣在威懾下甚至都降低一度,無可比擬的強大咒力如龍卷風席卷而起!
在這股力量之下,另一道街區的咒術師與咒靈都不禁動作一震。
伊地知潔高擦擦額頭的汗,心中默默:……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五條先生好像真的生氣了!!
——
各式咒靈不知為何,源源不斷地向這邊湧來。但密密麻麻的咒靈基本上都在近身的眨眼間門被解決,最強的稱號從不是虛名。
現場建築在戰鬥中被瓦解成碎末,在風中揚散飛揚。
江萊沒有上前,他知道對方不需要自己的援助,因此留出空間門讓五條悟能夠自由發泄。
衝擊波揚起衣擺,江萊眯了眯眼擋住塵沙,在這短暫的時間門裡思索夏油傑的可能去處。
既然監管會知曉夏油傑的“背叛”,那麼他們大概率不會放任他自由行動了。
他心中沉沉。
從剛才結川栗芥的舉動中可以窺見,監管會對自己的態度,大概率是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就毀滅。
現在看來,一周目不僅是五條悟的成長與夏油傑的試錯,也是自己的線索收集和摸索過程。江萊心中思緒緩慢流淌。
在自己被監管會注意到的的那一刻,就不再具有敵明我暗的優勢了。
他開始回憶。
當時在禪院家的時候,監管會還並未在意自己,他們對[時鐘]的認識猜測還停留在物品。
那時候是自己第一次和高專悟以及傑相處出任務,並未顯露出格外的特彆之處。
而後續自己的多次出現以及時機的巧妙,引起了監管會的察覺。在最後,連夜蛾正道都能感知出自己的不同,更不用說監管會了。
不能過早暴露自己。江萊將這一點記下,而後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身影。
五條悟抬手毀滅現場的所有咒靈,在萬物塵埃中,他立在原地,白發飛揚,精致的臉上麵無表情。
被掃清的現場格外安靜,幾十秒或者幾分鐘之後,電話鈴聲打破現場凝固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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