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梨彌漫,薄霧籠罩。
他在汙泥溝渠之中,撿到了一顆寶石。
明亮的、純粹的、溫暖的寶石。
他注視著這顆寶石,彎腰將他從汙泥之中拾取,握在了手裡,攥在了手心。它身上還帶著泥土的芬芳,寒梨的濕潤,讓他著迷,又讓他好奇。
輕輕一嗅,便被致命地吸引了。
周圍的空氣冰涼,而這顆寶石裡,裝了世間最剔透的靈魂,倒映著他晦暗的眼眸。
清晰可見、清楚乾淨。
讓他第一次如此得見自己的模樣。
……
……
林如晦伸手,上了幾炷香,祭堂裡滿壁皆是先祖的牌位,中央的道場,放著三清的道像。
林家祖地不在北山境,也不能叫族人輕易出入,為方便祭祀,主峰便另設了簡單的祭堂。
常年香霧繚繞,空空寂寂。
他腕間又帶了婆娑珠,黑色的袖袍染浸檀香,眼中映著火光,那層迷霧般的神采消失不見,冷漠猶如利箭,教任何人都不至於錯認。
林如晦,絕非良善君子。
他生而知之,即便沒有林祖記憶,卻有與前世相似的極端性情,當年林祖自願化道,放棄仙籍,實是對這個修真界無趣極了。
重來一世,也未必有多少溫良。
是以取名林恕。
曾經他締造林家,讓林家以他的意誌亙古長存,如今亦是林家完美的作品。青色的煙霧下,他帶著灰的眼眸看著道像,隱隱有些倦怠。
林清篤在一旁待命,而他的心裡,卻又想起那顆純粹溫暖的寶石來。
林恕輕輕轉動手中的珠串,麵上竟有一絲淺薄而冷淡的笑意。
他如巨蛇靠近寶石,以蛇信舔舐,他想盤繞它、想得到他,又想驗證他。
他控製著自己,觀察著、探索著,林青竹向他索取什麼,他就給他什麼;林青竹不向他索取的,他也不會主動給予。
因為他若給予,必收取代價,將這顆寶石一口吞入腹中,誰也無法看到、誰也不敢碰到,哪怕它終究要天人五衰,靜靜腐爛在他的肚裡,也不會讓他接觸到井外的天空。
這樣美麗的東西,隻屬於他林恕一個人。
可這顆寶石太聰明了,儘管懵懂,卻小心翼翼未曾踏進他設下的陷阱,沒有被欲望染指、沒有被權力摧折,即使仰視著天空,卻也同樣紮根著大地。
雲上真仙又如何,虛浮於空,隨波逐流。
又有幾人能得真自在。
他明淨的眼睛,清楚地映出他的貪婪,和掠奪。
林如晦麵上的笑意消失了,外界雷聲滾滾,銀白電光劈開黑暗——
疾風驟雨,隱隱能聽見洶湧的海浪聲。
“說。”
林清篤道:“北海海底亂流湧現,似有陣法波動,傳來了他界道則,與天道絞殺。此事非同小可,幾位太上已經前去查看。”
“此外,”林清篤頓了頓,“采繁小姐又離家了。”
因她身受重傷,所以她的族人沒有再關押她,或者派太多人看守她。在細心喂她吃下藥,看見她睡著之後,林晟就長歎一聲,回洞府打坐了。
沒曾想她就是抓住了這個時機,再次出逃,極為迅捷果斷。
不得不說她挑了一個最佳的時機,離歸家不過一日,北海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大多人無暇管她。等林晟發現的時候,已然抓不準她的蹤跡。
“她約莫還是從那條路線離開的,可要派人去追?”
林清篤指的路線,自然是林采繁自己發現的補給線。
那條路的確是她自己挑的,可古籍裡,千萬條路徑的傳送陣,已儘數由他們修補、調整,無論她挑中哪一條,結局都一樣。
林如晦卻沒有回答,垂手拿起了香爐邊的婚書。
雷聲越來越大,暴雨越來越急切。
婚書放出金色的流光,像黑暗中不屈的火苗,始終震顫地燃燒著。如同被囚困在籠中的白鳥,輕輕拍打著翅膀,想要帶著牢籠飛上天空。
他想要棄了他,永不回來。
林如晦輕輕笑了,溫文爾雅,如同一位真正的君子。
但他心中,貪婪到了極點,克製也到了極點——自始至終他都僅僅注視著。他最終好奇於這顆寶石究竟會揮發出怎樣的光亮,真正屬於它時,又將如何甘美戰栗,所以他輕輕放手了。
他要離開,他就讓他離開;他想要成仙,他就將它投入人間。
代價是無論生死,無論四分五裂。
林青竹哪怕是奪舍重生,他的靈根也不應當排斥到如此地步。這種排斥不僅使他修為難以寸進,他所表露出的術法,更與常人不同。
如林采繁所見,他根本不懂、不會。
於修士而言,這可堪奇異,凡有修為,身法術法皆自然而然,根本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