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神盟弟子的聲音不算大,但在場都是修士,再小的細動也能聽得清清楚楚,神識一掃,就知道是什麼人了。
對麵林家的弟子臉色微變。
他們即是從前與林青竹同屆的弟子,隨家族出來曆練。雖算不上核心的精英,也不知道多少密辛,但對林家利益同樣看重至極,也明白林青竹絕不能和神盟多接觸,甚至和林家的敵人站在一起。
卻不知如何開口。
而在這間隙,林青竹已然跟在了神盟弟子的身後,上了樓,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
林青竹一路登上了煙波樓第九層,一個沿邊的僻靜樓閣裡。
幾個神盟弟子守在了門外,朝他點頭示意,他拉開門,走了進去。
進去是一件空蕩素簡的房間,靜得能聽見外麵江水拍打渡邊的聲音,明亮的天光從窗外投影下來,而天羿就坐在窗邊。
他脫了戰甲,隻穿著簡單的白衣和金帶,似乎剛沐浴過,穿得隨意,身上也帶著些許濕氣,蜂腰猿背,身形精壯至極,渾然完美,好似一頭蟄伏的年輕的猛獸。
頭發簡單的束在腦後,剛剛過肩,露出額頭,迎風看著外麵。
長槍與麵具放在桌邊,天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隱約還能聞到冰冷的血氣。
林青竹進來,卻略微退了退,為撲麵的成年男子的氣息。
天羿已經近百歲,無論在修真界還是在金烏一族,都正是奔放熱烈的青年時候,他也是個極英俊的年輕人,從來不畏林青竹的打量,也坦然正坐他麵前,仔仔細細地看他。
林青竹真的很美。
漂亮得驚人。
他喜歡林青竹,自然想跟他做一切情人間能做的事,雖不敢輕易碰他,但他從來不否認,自己是想的。
但他更想林青竹回應他,心甘情願的與他在一起。
天羿唇角微提,卻是笑了:“你能來,我很高興。”
“嗯。”林青竹坐在了他的對麵。
“你的傷好了嗎。”
“好了。”
“雷霆之傷總沒有那麼容易痊愈,經脈或許會有些影響,來日帶你回族內,有一方雪山神泉,可以儘洗鉛華。”
見林青竹不回應,他又從懷裡掏出一隻火紅小鳥,掌心張開,放在他眼前:“夙鳳也很高興。”
夙鳳不久前才被送來,多日不見,它自然想念哥哥,玩鬨間掉進了哥哥的懷裡,撲騰了好一會兒L都沒能出來,現在終於被拿出來,全身的絨毛都炸開了,像一團炸開的棉花。
“啾啾啾,啾啾啾!”
天羿手一翻,林青竹雙手就捧住了小鳥。夙鳳涅槃後前塵怨恨儘消,心智真如幼鳥,但它仍然記得救了自己性命的林青竹,見到他,從血脈裡對他親近愛極,卻說不出人話表達,隻能一直在他手裡歌唱。
它每一根羽毛都在用力,腦袋高高抬起,溫熱的肚子緊貼著他的手指。
“啾啾啾!啾啾啾!”
天羿看著這一幕,心裡從未有過的滿足。
卻忽而,聽見林青竹問話:“你喜歡我是嗎,天羿。”
很輕,卻沒有絲毫疑問。
天羿的手一頓。
靜靜地看著他。
林青竹攏了攏小鳥,把它包在手心,放在腿上,設了個很小的結界,讓它暫時聽不到外麵的聲音。
兩人是跪坐對著的,風聲與水聲從窗外掠過,光影從桌上爬下去。
“是。”天羿看著他在陽光下溫軟細膩好像玉石的臉和眼睛,回答也沒有絲毫停滯,“我的確傾慕你。”
林青竹安靜了一會兒L,又問:“太虛神宮,最後怎麼樣了。”
談及此,天羿唇邊的笑容終於緩緩的消失了。
他看著他,卻也沒對他隱瞞,失敗即是失敗,有再多借口,也是失敗。
“林家帶了散仙,太陽神殿在撕扯間脫開了神宮,於界壁消失,無處尋得了。”
太陽神殿就好比是神宮的控製中心,失去了控製中心,神宮的所有的通路就此徹底堵死,包括太清仙宗的天維之柱。自此神宮徹底對下界關上了大門,無數傳承、財富、瑰寶儘束高閣再不能尋得,那片故土也再不能踏上,直至毀滅坍塌的那一天。
族內長老痛心之至!
而太陽神宮自脫開,就被界壁吸引,流浪界外,同樣成了煌煌時空亂流中,渺如塵埃的小世界。
除非有傳聞中能尋渺茫因果的仙器尋仙珠,否則這些小世界再不可能為人捕捉。
但他們神盟固然損失慘重,上八家卻也自己親手葬送了再度複興的可能,傳承痕跡就此徹底為天道抹消,以後誰勝誰負誰笑到最後,還未可知。
“滄鈺生死垂危,如今在族地救治,隻保得一口氣,”天羿緊緊盯著林青竹,“神盟與林家非死不休,遲早會有一戰,或許在百年之後,也或許就在明天。林青竹,你討厭我們嗎。”
“不討厭。”
但林青竹也知道他是在問站隊的問題,可他不討厭天羿滄鈺,卻不代表就此站在神盟這一邊,他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元嬰,卷進這兩個龐然大物的爭端,輕易就會被碾為粉末。
他也不想立場裡還摻雜了感情,會讓他覺得虧欠他們,他不想要彆人因為喜歡他而吃苦,他不會高興,喜歡他的人也沒有結果,隻會痛苦。
愛情的苦要給可能的人吃,最後才會變成甜蜜。
戀愛應該是甜甜的。
他曾經談過一場,雖然是假的。
也正因為是假的,才知道那樣的誅心是會死人的。
不如早點說清楚。
所以他慢慢說道:“可是我也不會喜歡你,傾慕你,你不要再喜歡我了。”
閣內一下安靜下來。
“你知道我的過去,那你應該知道,和你們相比,我很渺小。”林青竹輕輕地笑了,“因為你們輕描淡寫的懸賞,我東躲西藏了二十幾
年,不能露出真容,不能報出自己的名字,走到哪裡,都要擔心被你們抓回去。”
“你們的喜歡,我真的承受不起。當年我來到神盟也隻是為了保命,我很害怕神盟,也很害怕你,我曾經也是林家弟子,但你們的賺取積分的方式,就是砍下林家弟子的頭。我能洗出純血神族,也能洗去神血,如果沒有前者,今天我已經死了,因為我能洗去神血,即使我真的去往神盟,神盟也不會真心容下我,你或許可以保護我,可我不會開心,就和在林家時一樣。”
“你們是我的朋友,但神盟不會是我的歸宿。”
“夠了。”天羿聲音有些嘶啞,“不要再說了。”
林青竹點了點頭:“今天我來到這裡,就是想和你說這些。話既然說完,我就走了。”
無論之後神盟想要怎樣抓捕他,他都可以儘情不顧了。
也不用再有顧慮。
天羿這樣的驕子何等的驕傲,從今以後,應該不會再喜歡他了。
他大概也需要時間消化。
林青竹把夙鳳放在了桌上,站了起來。
夙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仍舊想往他手裡撲,林青竹輕輕推開了它,讓它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站穩了。
“啾?”它歪頭看林青竹。
過了片刻,它像是終於要理解林青竹要走了,還想啄下身上一根鳥羽送給他。
鳳凰羽代表鳳凰的友誼,從前它就送過林青竹一根,現在換了新毛毛,也要再送一根的。
它是那麼喜歡哥哥,還有林青竹。
林青竹卻依舊婉拒了,溫軟的手指抬起她小小的嘴巴,不讓她啄毛。
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天羿也沒有攔他。
隻是在他將出門的時候,天羿忽得問出了最後一句話:“你不再是林家人了,是嗎。”
這句話問得有些古怪,卻異常平靜。
林青竹沒有回頭,嗯了一聲:“我不會再回林家。”
不止於此,自收到王禪信後,他還有一股越來越強烈的預感或者說目標,比賽結束後,他大概也不會留在這裡,留在長風界。
天羿再沒有說話,他也沒再停留,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
……
而在林青竹走後,天羿慢慢伸手,緊緊攥在了眼前。
“出來。”
身後突兀出現幾個神盟弟子,是才來傳訊的,天羿慢慢聽完,聲音從未有過的冷漠:“太清雖下場,但也僅限於此了,他們不欲本土爭端,下場比賽必然設在橫斷北脈,此處已經沒必要再待。”
“便如此前計劃,大軍照令集結。”
“是!”
夙鳳仍在啾啾啾叫著,清脆動聽,渾然不懂。
但不知何時,陽光已然徹底爬下了岸桌。
窗外流雲飛速流動,絲竹管弦之外,在那浩大天地的冰川北方,陡然出現一片群蟻般的陰影。
戰象高嘶
,朝南而去。
*
林青竹第一次說這麼多言辭激烈的話,以前他讀書的時候因為大家都在用功,所以沒有女生明著說喜歡他,給他遞情書。
當然,男生也沒有。
他以前根本不敢想會和男生談戀愛,隻是來到修真界以後,這裡和妖怪談戀愛的都不在少數,跨物種都不成問題,更彆說跨性彆了。
他其實很敏感,早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天羿喜歡他,所以遠遠避開了。
煙波樓真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