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鳩坐在原地略有些茫然, 他不是該說的都說了,竹簡也獻上去了嗎?為啥還要留下來?
雖然見到祖龍很高興,但他希望偶像能跟粉絲保持一下距離。
彆的粉絲跟偶像距離太近是容易塌房,而他距離太近則是容易沒命。
尤其是他身上還披著一層馬甲, 萬一被扒了可怎麼辦?
嬴政對仙人很感興趣, 但是對占據他人軀殼的不知道什麼存在的東西就不一定感興趣了。
其實菟裘鳩也覺得很冤, 他睡得好好的, 正在夢裡跟朋友吃著火鍋唱著歌, 一睜眼就到了戰國時期。
隻有親身體會過這個時代多麼落後才能感受到現代生活的美好。
要是真有神仙跟他說可以讓他回去,他毫不猶豫會選擇回去。
嗯, 回去之前讓祖龍和扶蘇給他簽個名就最好了。
菟裘鳩腦子裡想著有的沒的,就這麼被嬴政留了下來。
不僅留下來,他甚至還跟著嬴政回到了鹹陽宮。
蘭池宮畢竟是嬴政用來遊玩的地方, 他真正辦公和住宿的地方則是章台宮和鹹陽宮。
好在還有給外臣留宿的宮室,唯一不方便的大概就是什麼洗漱用品都沒帶來。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這個煩惱其實不存在,因為宦官不僅給他準備了洗漱用品,甚至連衣服都準備了幾套, 比他原本穿的布料還要好一些。
看著那些漂亮的新衣服,菟裘鳩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他在宮裡住的可以說是提心吊膽,每天都擔心自己說錯話。
然而嬴政見他的時間並不多。
作為王,還是一位有著雄才大略十分負責任的王,嬴政每天的事情很多。
各地彙總上來的大案要案, 還有其他政事, 他全都要管,全都要批複。
每天也隻有在哺食之後的一小段時間會見菟裘鳩。
第一天的時候菟裘鳩在沒被召見的時候頗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被喊去見嬴政才發現時間其實跟昨天入宮的時間差不多。
而嬴政跟他的對話卻並沒有過多涉及長生不老藥, 大多是詢問天帝的權利, 仙人的職責,還有其他職位製度。
菟裘鳩總覺得嬴政把他留下來並不僅僅是因為仙人,應該還有其他方麵的緣故,可惜他猜不出來。
話又說回來,他要是能猜透嬴政的心思,哪怕一次,他感覺自己能吹一輩子。
就這樣他在宮裡停留了三天,三天之後,嬴政把他喊過去說道:“你所獻上的踏碓已經製作完畢,看看是不是這樣?”
菟裘鳩十分詫異,居然這麼迅速嗎?
想當初他讓工匠製作曲轅犁和耬車可是耗費了不少功夫。
他轉頭看向擺放在殿上的踏碓,繞著走了一圈之後對嬴政行禮說道:“稟大王,正是此物。”
嬴政又問道:“如何使用?”
菟裘鳩說道:“此物要搭配石臼使用,將粟或麥倒入石臼之中,人立於其上,以腳踩踏板使前方木槌高高揚起落下,以此舂米,此物能節省力氣,而且效率遠高於木槌。”
嬴政看向宦官說道:“去試一番。”
宦官立刻又讓人抬著踏碓下去,這一次他們沒有在大殿上試。
因為舂米揚起的麩皮容易弄臟地板不說,還會在空中飄散,萬一汙了大王的衣裳怎麼辦?
用踏碓舂米也沒浪費多少時間,不一會宦官就喜氣洋洋進來稟報說道:“稟大王,此物的確易用,以一刻鐘為基,同一人舂米之數比之前多了四成!”
嬴政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好!”
這年頭舂米是很大的難題,粟不舂就不能食用,糧食產量再多,如果舂米
的效率上不去,糧食還是不夠吃。
所以其實所謂的溫飽還是嚴格來說是一整套的配套產業,並不是升級單個農具就能做到的。
菟裘鳩此時也放下心來,目前他能想到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東西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估計要接觸到才行。
嬴政轉頭看向菟裘鳩問道:“你有功於國,想要什麼獎賞儘可說來,寡人定會滿足你。”
從曲轅犁到踏碓,菟裘鳩帶來的東西對農耕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菟裘鳩微微一愣,有關獎賞這方麵他還真的沒思考過,甚至之前還慶幸通過正規渠道上交不會受罰呢。
嬴政這個問題讓他沒想到,略一遲疑,他小心問道:“大王,什麼都可以嗎?”
嬴政不動聲色說道:“什麼都可以。”
菟裘鳩眼睛一亮說道:“我想去學室!”
嬴政手一頓重複問道:“想去學室?”
菟裘鳩用力點頭:“對。”
嬴政垂眸說道:“隻有這一個要求?”
菟裘鳩應了一聲:“是。”
嬴政失笑,這少年郎總是能出乎他意料。
他原本已經擬好了給對方的賞賜,之所以會詢問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看看這少年郎想要什麼。
如今看來,菟裘鳩這是想走跟其他方士都不同的路。
不過想想也是,從頭到尾菟裘鳩都沒有說過自己是方士。
嬴政一時之間也有些好奇,菟裘鳩到底要走哪條路。
實際上菟裘鳩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要暫時逃避更卒徭役罷了,學室弟子可以不服役這是規定。
之前菟裘閱都已經給他安排好,可惜現在用不上。
等他出宮就要離開菟裘閱家,這具身體的生父菟裘敦隻不過是黔首,沒有資格送他去學室。
更何況以菟裘敦的偏心,就算有機會也會優先送那兩個小兔崽子過去,要不然原主也不至於長這麼大連個字都不認識。
至於他的公士爵位也是沒有資格入學室的。
所以不如從秦王這裡要一個特許,等他出學室之後就能為吏,秦法規定官吏不必服役,無論是兵役還是徭役都不用。
估計嬴政都想不到菟裘鳩選擇去學室的理由如此淳樸。
他手指輕輕敲了敲案幾說道:“你立下如此大功,最後隻不過得了個入學室的名額,讓他人知曉未免要說寡人小氣。”
菟裘鳩連忙行禮說道:“臣不過是做了一次郵人,將這些器物的製作方是從琅嬛書院帶出來而已,又哪裡算得上大功?”
嬴政卻說道:“你能帶出來便已經是大功一件,你如今既然已經是公士,寡人就再賜你不更爵位,以示嘉獎。”
菟裘鳩聽後忍不住嘴巴微張,眼睛也因為驚訝而顯得更圓了一些。
這就成不更了?他這爵位躥升速度跟坐了火箭一樣啊。
不更乃是第四級爵位,到了這個位置,他已經不用服更卒之役,不更的名稱也由此而來。
到了不更就能戴冠,雖然是最低等級的梯形板冠,那也是冠啊,戴冠者社會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而不更上一級則是大夫,再上麵官大夫,也就是說他如今的爵位比菟裘閱低了兩級而已。
菟裘鳩覺得他還是低估了先進農具帶來的影響,所以他當初想的就是能入學室,若是除此之外還能再升一級爵位是最好的。
不過,秦國爵位難得,他一開始都沒抱什麼希望。
誰知道秦王如此大手筆,直接讓他連升三.級。
最後菟裘鳩還是在宦官的提醒下回過神來,連忙大禮謝恩。
同時還有些糾結——他到底能不能去學室啊?
不更隻是不用服更卒之役,但兵役還是要照服的。
當然最主要的是隻有從學室出來成為官吏才是最正統的路子,哪怕有舉薦為吏或者立功為吏等其他路子,但這些對於菟裘鳩而言或許還不如讀書來得容易。
隻可惜他不敢再問,擔心秦王會覺得他得寸進尺,一時之間無比糾結。
菟裘鳩自認為將心裡的那份糾結隱藏的很好。
然而他那點隱藏的本事根本算不得什麼,嬴政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麼。
對於菟裘鳩入學室這件事情,嬴政並沒有打算拒絕,卻也沒有打算讓菟裘鳩動用特權進去,因為菟裘鳩不需要,他能光明正大地進去。
隻是這一點嬴政沒說,就這麼看著小孩子滿腹糾結地離開了王宮。
菟裘鳩出宮門的時候著實鬆了口氣,雖然他跟嬴政相處時間不多,而且嬴政對他也算是和顏悅色,但他就是戰戰兢兢擔心自己做錯事說錯話,走路都怕邁錯腳。
這種壓力不僅在麵見嬴政的時候有,自己獨處的時候也一樣有。
搞得他都快懷疑宮裡有人在暗中觀察他了。
出宮之後他瞬間覺得倍感輕鬆,菟裘鳩轉頭看著離他越來越遠的宮門,略有些惆悵。
如果不出意外,他或許也就這麼一次見祖龍的機會。
嬴政沒有讓他去出海尋仙,或許是對他所說還有懷疑,也或許是因為他並不是真的見到了仙人,而是夢中被接引走,根本不知道仙人出現在何處。
這種狀況之下,爵位僅僅隻有不更的他是沒機會再見秦王的。
惆悵完了之後,菟裘鳩回到家裡立刻開始收拾東西。
原本他說好要過了祭月節再走,結果沒想到祖龍橫插一杠,在底細都被摸清楚之後,他想不走都不行。
菟裘閱和樊氏也很清楚菟裘鳩為什麼走的這麼匆忙。
樊氏看著他收拾好的行李,紅著眼眶說道:“你……你那宅子還沒來得及收拾,怎麼能住人呢?”
菟裘鳩扶著她的胳膊安慰說道:“阿母放心,大王親自下令讓人給我挑的宅子,不會不好的,我讓水生去探查了一番,除了家具陳設少了一點,該有的都有,直接入住也沒什麼關係。”
原本菟裘鳩的宅邸樊氏已經都給收拾好,結果誰知道菟裘鳩去宮裡轉了一圈轉頭就連升三.級呢?
之前的宅子自然是不能住了,麵積不夠,不更的宅子大小是公士的四倍,菟裘鳩自然是要換個住處。
樊氏還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張嘴留他,卻又被一旁的菟裘閱拉住。
菟裘閱溫和說道:“你那裡距離家中不遠,我已經跟亭長打過招呼,水生會作為你的仆人跟在你身邊,若是有什麼你解決不了的問題就讓水生來找我們。”
菟裘鳩升爵的好處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距離他們更近了一些,遇到什麼事情也更容易解決一點。
除了生活上的事情,最有可能讓菟裘鳩應付不來的就是菟裘敦。
菟裘鳩對上菟裘敦是天然弱勢吃虧的一方,但是菟裘閱不怕啊。
菟裘鳩對著菟裘閱笑了笑:“好。”
一旁的菟裘彥倒是樂觀一些:“沒關係,以後阿爹休沐之時,我自學室歸家之時都可以把阿弟接來,我也可以時不時過去一趟。”
菟裘彥從父母口中多少也知道了菟裘敦的行事作風,那菟裘敦不是在外人麵前能裝嗎?那自己就多去幾次。
菟裘敦要是敢欺負他弟弟,他就給弟弟出頭,反正他對菟裘敦又不用儘孝。
菟裘鳩心下一暖,如今比之前已經好上許多,縱然回去也不算無依無靠,讓他心裡多了些底氣。
而此時此刻的菟裘敦心緒比菟裘鳩還要複雜一些。
他被人從破屋接到了乾淨整潔的大宅之中,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回過神來,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他已經很久沒有住過這麼好的宅子了。
當初他們一家從韓國來鹹陽討生活的時候,菟裘敦手上已經沒有什麼錢。
更不要提前些日子出獄之後,菟裘敦家裡一團糟卻隻有他一個人打理。
菟裘敦這個人沒什麼本事,但就是前半輩子命好,娶的兩任妻子治家能力都不錯。
菟裘鳩的母親原本也是官宦之女,出身不錯。
他的繼妻雖然出身一般,但也有幾分小聰明,除了對待菟裘鳩不好,在其他方麵也算是可圈可點。
這就導致菟裘敦對家中事情壓根就不操心。
現在讓他一個人來,手上還沒錢,沒兩天就吃了上頓沒下頓,被迫隻能去利用家中僅有的驢車去收柴拉柴來賺取一些微薄的錢財,好活下去。
要不是秦國規定,沒有分家就不能分開居住,菟裘鳩是真的不想管菟裘敦。
可惜現在他不僅得管,還要將菟裘敦接進新房子之中。
過了好幾個月苦日子的菟裘敦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還有翻身的一天。
菟裘敦站在那裡怔怔看了許久,半晌才看向了如今已經是衣飾光鮮的菟裘鳩。
菟裘敦心情十分複雜,他最看不上的兒子如今已經成了秦國的不更,而他最愛的兩個兒子卻還在服刑。
菟裘敦越想越是心疼兩個小兒子,看菟裘鳩也越發不順眼。
尤其是看到菟裘鳩對著菟裘閱一家人言笑晏晏,而轉頭對著他的時候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菟裘敦十分氣憤罵道:“你那是什麼樣子?”
菟裘鳩看著他慢條斯理說道:“時候不早,該歇息了,你記得洗洗再睡,莫要臟汙了被褥,家中仆役尚未到齊,屆時你可要自己洗被褥。”
菟裘敦頓時暴跳如雷:“你這逆子,竟敢這般與我說話!”
菟裘鳩轉頭看著他問道:“怎麼?不愛聽?”
他說完也沒有等菟裘敦回答,安慰說道:“沒事兒,以後聽習慣就好了。”
菟裘敦頓時被氣得臉色脹紅,忍不住上前一步。
菟裘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抬了抬眼皮問道:“想動手?”
本來菟裘鳩剛想提醒對方小心來個意外死亡,結果沒想到菟裘敦居然自己停下來,站在那裡,雖然臉色難看卻的確沒有了動手的意思。
菟裘鳩還有些意外,這是認清現實了?
結果他剛這麼想就聽到菟裘敦說道:“哼,我不與你糾纏,你速去將你母親和弟弟們接回來。”
菟裘鳩挑眉:“他們正在服刑,我怎麼接?”
菟裘敦語氣生硬說道:“你不是有歲俸?去給他們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