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書法, 彆說十個菟裘鳩,就是一百個他也比不上趙高。
所以他壓根就不能跟趙高比書法,甚至他都不能提議換人選。
一方麵是沒有人可換, 另外一方麵則是這樣做幾乎是把他對趙高的敵意暴露了出來。
是以菟裘鳩心裡盤算一番,臉上卻笑著說道:“聽聞趙府令大篆當世一絕,隻是臣從未見過,想來這次當有幸一觀。”
趙高是真的下苦工練過書法, 不僅如此他對律法的研究也很透徹,這是他往上爬的資本。
趙高對著菟裘鳩微笑欠身說道:“七大夫過譽, 趙某隻是善書罷了,比不得七大夫造紙功在千秋。”
菟裘鳩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功在千秋……這我倒是未曾想過, 造此物一方麵是為了讓大王處理政務之時少一些繁瑣,也有一部分是為我自己,我寫字不好看, 還寫的慢,一旦寫快了連自己都不認得,一開始還用了比較好辨認的字體,但還是不行, 最後想到了竹紙, 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嬴政聽後微微一笑, 對於菟裘鳩寫字不好看這件事他十分寬容, 滿打滿算這孩子學寫字也不過一年時間, 能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算是有天分。
不過他關注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說比較好辨認的字體是何種字體?”
菟裘鳩眨了眨眼,滿臉都是說漏嘴的心虛,然後小聲說道:“是臣在琅嬛書院中所見玉簡上的字體, 與大篆小篆皆不同。”
嬴政一聽是仙人用的字體頓時更感興趣, 不由得問道:“是何種模樣?”
菟裘鳩說道:“看上去更方正一些, 書寫起來也比較簡單,若是大王不嫌棄,我讓人去取本書過來給大王一觀。”
秦王揮手:“去。”
菟裘鳩隻好讓小宦官去找等在宮門處的水生,讓水生將那份用楷書所寫的《秦律》拿來。
嬴政在見到裝訂跟自己那份《秦律》幾乎一樣的書籍時挑了挑眉:“你還藏了一本?”
菟裘鳩連忙說道:“這本是臣打算隨身攜帶觀看的。”
嬴政一邊接過書一邊隨口問道:“你不是都已經背誦下來,並且還倒背如流?”
菟裘鳩認真說道:“臣在學習的時候背誦了下來,但不用之後哪怕不忘也會變得記憶模糊,而律法嚴謹最怕的就是模糊不清,是以臣若有閒暇便會時時重溫,以免忘記。”
嬴政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趙高,在這份刻苦上麵,這二人還挺像。
而嬴政最欣賞的就是這種人,當世聰明人很多,聰明卻肯踏踏實實努力的人卻少之又少。
一旁的趙高卻心念微動,他當初那麼刻苦並不是真的喜歡書法和律書,隻是因為這兩種是他最好的進身之階,他沒選錯所以得到了回饋。
他的野心正在一點點得以實現,隻是菟裘鳩看上去似乎不像是那麼有野心的人,他這般又是為何?還是說他並不如看上去那般淡泊名利?
趙高對菟裘鳩產生了一絲好奇,在這之前,菟裘鳩在他腦中的形象十分單薄,就是一個得大王喜歡的少年郎。
如今看來,這少年郎能得大王喜歡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那麼此人會是他的朋友,還是敵人?
趙高對菟裘鳩並沒有簡單下定論,之前他女婿閻樂曾經說菟裘鳩會為他在秦王麵前美言幾句。
當時趙高並未相信,他與菟裘鳩非親非故,犯錯還間接連累對方受傷,對方怎麼可能幫他?
隻是不知菟裘鳩在大王麵前說了什麼,此前已經許久沒召見過他的大王忽然又重新召見他。
趙高不怕見嬴政,隻怕見不到,見到之後憑著他巧言善辯的本事初步取得了大王的諒解。
由此看來,菟裘鳩或許真的不是敵人?
嬴政不知自己的兩位近臣各懷鬼胎,他拿到書籍之後第一眼就看到了與小篆毫不相同的“秦律”二字。
說實話,嬴政壓根看不出那兩個字跟小篆有任何聯係,他知道是這兩個字還是因為菟裘鳩剛剛說的話。
他對《秦律》非常熟悉,是以哪怕不認識這種字體也打開書慢慢看。
掀開封麵,第一頁就是一排排整齊的字體。
菟裘鳩沒有直接用橫版書寫,那樣跨度太大而且也容易讓人不習慣。
不得不說,隻看這一頁感官上的確比小篆書寫看上去更加方正簡潔一些,橫平豎直的筆畫倒也符合嬴政的審美。
他看這本書看得很慢,因為要一邊看一邊對比小篆的字體,能看懂全憑著他對《秦律》的熟悉。
在看的過程中,他也在思考。
小篆這種字體其實很難寫,正如菟裘鳩說他寫字不好看一樣,實際上基層官員寫字比他醜得多的是。
所以許多時候下麵送上來的文書還要經過小篆寫的標準的文吏進行抄寫才能送到秦王案頭。
可一些屬於機密階層的重要文書隻能秦王一個人看,那就真是能看到各種字體。
若非這樣,趙高也不可能憑借一手書法入嬴政的眼。
嬴政以他遠超常人的眼光看得出楷書比小篆更加簡單也更容易書寫,菟裘鳩這一本書就寫得很漂亮,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賞心悅目。
他拿著這本書略一沉思說道:“楷書不錯,倒是可以逐漸推廣。”
菟裘鳩聽後就知道這件事情穩了,想要推廣一個東西必須讓國家機器動起來,秦王的意誌就是國家機器的主宰,他開口那麼下麵人哪怕不習慣也會儘量在短時間之內將楷書學習起來。
不過,嬴政的確鐵血獨斷,卻也不是不講道理,更換字體需要更改許多人的習慣。
當然最主要的是要把小篆和楷書對應的字體都給寫下來才行。
這件事情就隻能讓菟裘鳩來。
菟裘鳩聽後內心歎了口氣,為了坑趙高,他連著自己一起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