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璴難得真心地產生了兩分笑意。
但這似笑非笑的模樣落在方臨淵的眼中,便成了赤裸裸的譏誚。
“你……”方臨淵臉色微變。
趙璴先一步開口,打斷了他。
“我答應你。”他說道。“隻要你做好分內之事,你的親眷、族人,都不用擔心。”
方臨淵聽見這話,卻並不相信。
“你布了十多年的局,所圖謀的必不會是小事。你自己尚且不保,不拖累我滿門上下就已是萬幸了。”他說。
這話落在趙璴耳中倒是新鮮。
他行事果決縝密,被他拖入局中的那些人對他無不死心塌地,即便是受他脅迫,也不敢對他稍有不敬。
倒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麼直截了當地質疑他。
倒也是他對自己知之甚少,除了真實身份外,幾乎就是一片空白。
不過趙璴從來不愛與人多費口舌作什麼解釋。聽見方臨淵這話,他隻是笑,笑容懶洋洋的,像是輕易將人纏裹住手足的巨蟒。
“所以,你就要祈禱我能成功,不至於落敗之後還要拉上你滿門陪葬了——”
看著方臨淵恨不得生吞了他的眼神,他竟莫名生出了些惡劣的趣味,慢悠悠地補充道。
“畢竟夫婦一體,你我也該齊心才是。”他說。
——
當夜,方臨淵勉強在外間歇了一晚,次日清早用完早膳就離開了。
第三天清晨,他準時等在了府門前。
便是宮中也有三日回門的習俗,為公主回宮拜見帝後的日子。而為表夫妻情深,也為拜謝皇帝賜婚,駙馬通常會隨公主一同入宮。
從安平侯府入宮有三刻鐘的車程。冬日裡晝短夜長,此時天剛蒙蒙亮,護院們手中的燈籠映著道旁的積雪。
“侯爺怎等在這裡?”見方臨淵站在一旁,車夫搓著手湊上前詢問道。“風這樣冷,侯爺不如進屋去等。”
不在這兒等,那就要在懷玉閣裡。比起與趙璴相對,方臨淵寧可在這被凍成冰雕。
他裹著官服外的貂裘,麵不改色:“不必。”
車夫深以為然地讚歎道:“侯爺年富力強,竟還這樣體諒夫人。”
方臨淵側了側頭:“你這麼想?”
車夫理所當然道:“是呀!侯爺不等在裡頭,不就是怕夫人梳妝時不自在嘛!”
說著,他一雙眼頗崇拜地看向方臨淵,而方臨淵也立馬讀出了他眼神中的意思——
細心呐,竟連這都想到了!
方臨淵僵硬地揚了揚嘴角,敷衍道:“是了。”
二人交談間,身後已然傳來了腳步聲。方臨淵轉頭,就見幾個小廝掌著燈,一眾侍女簇擁著趙璴朝他們行來。
趙璴今日一席曳地宮裝,頭戴明珠冠,冠上兩支口銜珠結的金鳳釵,在燈籠映照下熠熠生輝。
而比東珠更加奪目的,則是趙璴雖無表情、卻美豔不可方物的麵龐。
兩人目光淩空一碰,方臨淵正覺彆扭,卻見趙璴眼中閃過了兩分威脅。
方臨淵想要避開他視線的動作停在了原地。
趙璴緩緩走近,而方臨淵則逐漸露出了略微僵硬的得體微笑。
行至方臨淵麵前,他微微垂首行了一禮,而方臨淵也恰逢其時地扶住他,攙扶著他上了馬車。
“夫人當心。”方臨淵垂眼。
燭光映雪,佳人相攜,遠遠看去,如入了畫一般。
隻當是和個假人在台上演戲。垂著眼的方臨淵憤憤地想道。
以趙璴的身手,上個車而已,還需要他來扶?他敷衍地往上一抽,便將趙璴送上車,自己也利落地鑽進車廂,遠遠地坐在了另外一側。
眼看著他這副避如蛇蠍的模樣,趙璴淡淡一笑,轉開了目光。
馬車緩緩前行,侍女長隨緊隨其後,一行人朝著道路儘頭殿宇恢宏的皇城行去。
——
待馬車停在開陽門外,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了。
宮裡的內官已然等在門前,見著馬車停下,忙迎上前來,笑道:“奴婢請安平侯安,請公主殿下安。皇上此刻正在清寧殿中,特遣奴婢前來迎接公主。”
他略一擺手,便有內侍上前打起了車簾,在車前擺好了下車的矮凳。
車簾挑起,率先下車的是方臨淵。
他身著禦賜的麒麟曳撒,外披貂裘,深紅袍擺上的泥金麒麟紋樣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他躍下馬車,回身時披風輕輕揚起,卷起地麵上的浮雪。
他卻恍然未覺,隻伸出手去,扶住了馬車中伸出的那隻修長的手。
趙璴在他的攙扶下緩步走下馬車。
內官滿麵笑意,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兩人交握的雙手,恭敬地垂下頭去。
“多日不見公主,殿下氣色愈發好了。”他笑眯眯地奉承道。
卻見趙璴淡淡挪開目光,並不搭腔。
方臨淵掃過二人神情,便將個中情況猜出了大半。
趙璴在宮中向來是出名的清高,便是皇上身邊的人也不假辭色。這位公公方臨淵認得,是皇上身邊的近侍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