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陣綿密的疼痛將蘭繆爾強行喚醒。

神子驚恐地攥住衣襟,那股痛感越來越強烈,漸漸變得難以忍受。

糟了,這已經是第六天與第七天交接的夜晚,他沒有時間了.…

蘭繆爾第三次握緊了那把短劍,卻隻感到一陣絕望。

他是神子,不能丟下一個聲稱要讓人類屍橫遍野的魔王就這麼回去。但他更做不到在疑雲重重的當下,殺死一個尚未作惡的少年。

蘭繆爾握著劍,卻一步步後退。退出這個洞窟的時候,他跌倒了。

“咳……!”

咽喉一甜,他突然歪頭吐出一口血。

體內的痛楚像是要紮穿他的骨頭,與此同時,另一種熟悉的力量正從血脈中蘇醒。蘭繆爾麵無血色,顫抖抬手。

他的法力!

果然……

這七天一直存在於自己體內的這股能量,根本不是偽裝後的法力,而是——

蘭繆爾咬著牙慘笑起來,其實早就猜到了不是嗎?那黑色狂暴的火焰,分明與昏耀收攏魔息時逸散的能量幾乎一模一樣;還有魔族士兵臨死前的一

聲“魔王”.…

賜福?根本沒有什麼神母的賜福。隻是有人暫時封印了他的法力,又往他的血脈內注入魔息!為什麼他身為人類,卻可以使用魔息?

蘭繆爾又吐出了一口血,眼底不再有半點光亮。他踉踉蹌蹌地往外走,來到一片坑窪前。連日的大雨,使得雨水在那裡積成一麵小鏡子。

蘭繆爾脫力跪坐下來,看著自己的倒影。臉上爬滿鱗片,頭生雙角,尖銳的鱗爪和細長的鱗尾。

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將他緊緊扼住,寒意鑽進每一個毛孔。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

蘭繆爾不停地流淚,疼得不停地嗚咽,他用頭撞著堅硬的地表,卻緩解不了靈魂與身體同時一點點撕裂的痛苦。

他甚至自暴自棄地想,乾脆就這樣死掉吧。

但神子到底還是沒有放任自己死掉。

就像溺水之人拚命抓住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那樣,蘭繆爾在神相徹底崩潰的前一刻,自救般地抓

住了某

個念頭。

——長老說過,七天之內要回去,殺不死魔王也沒關係。

對,他到時間了。

蘭繆爾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頭發是濕的,臉上全是血,眼眸渙散。不像神子,像個瘋子。

他開始向著結界崖的方向奔跑。

他不願背叛他的人民,也不願殺死昏耀。他做不出選擇,但那隻是因為……到時間了……他快要死掉了……他才逃回去的。

蘭繆爾從前並不怕死。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堅持要代替騎士們孤身來到深淵。

然而此刻,在信念崩塌的巨大刺激之下,好像變成一個“貪生怕死”的家夥,才是唯一的救贖之路。

於是神子逃跑了。

他不停地哭著,跑著,一麵為自己的卑劣與怯懦而羞恥,同時卻一刻也不敢停,更不敢回頭看一眼。

他下了山,眼前是茫茫的荒野。

蘭繆爾在亂草中跋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聖潔的法力與狂暴的魔息在他的體內肆意妄為,鱗片從體表瀝著血剝落,很快又長出新的。

深淵的瘴氣像火一樣炙烤著他,對衝的魔息和法力似乎要將他的肺腑攪得血肉模糊。

而伽索的結界始終縣在天頂,為他照亮前路。那光暈被淚水浸潤得模糊。就像月亮一樣。

蘭繆爾回到結界崖的時候,早已過了七天。

神子的奔跑逐漸開始變成遲緩的走,中途幾欲暈厥,最後幾乎是爬著,隻靠最後一絲毅力回到了結界崖。

那輪巨大的法陣就在前麵。

蘭繆爾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向它伸手。

他的軀體沒有遇到阻礙,但他知道,自己的靈魂將被永遠囚禁在深淵。

眼前,照來一片明亮的光。

“啉………嘴……咳咳。”

蘭繆爾跪倒在地,按著胸口拚命呼吸著。

他回到了人間。暖風帶著沁香,陽光正溫柔晃動如水波,照亮了山崖上盛開的野花和飛舞的小蛾蟲。

幾道高高的身影快步向他走來,是神殿的長老們。

蘭繆爾緩緩軟倒下去,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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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繆爾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被他丟在山洞裡的魔王。

他夢見次日清晨,魔族的追兵包圍了那個小小的山洞。當時昏耀正在焦急地喊他,拖著虛弱的身體,尋找一個注定不會回來的小劣魔。

追兵的箭矢射來的時候,魔王倒了下去。也就在這時,他才終於看到地表上屬於劣魔足爪的痕跡。

小小的,淩亂的一串足印。

哦,魔王躺在地上,掌心按著汨汨冒血的傷口怔怔地想,原來他拚命尋找的小家夥已經走了啊。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追兵舉起屠刀,向那個不屈的魔族少年砍去。

刀光在血色中起落,一下,兩下,切開皮肉,砍斷筋骨。十下,百下將那個渴望帶著同胞尋找陽光與鮮花的小魔王,活生生砍成了肉泥。

死去的時候,小魔王那雙猩紅色的眼睛還睜得很大,不甘心地望著那串足印。仿佛在問:為什麼?

"——啊!"

金發白膚的少年猛地驚醒,劇烈喘息許久才緩過神來。

他穿著乾淨的白袍,被擺放在神殿的聖浴池內。聖女們正捧著銀色的壺,用不知什麼液體衝刷著他的四肢。

水聲靜謐,光線柔和。不是黑暗的深淵,也沒有山洞裡的魔族少年。

“啊,神子大人,可憐的神子大人。聖女們眼中含淚,心疼地扶住他, "您在深淵吃苦了吧?那些萬惡的惡魔傷害您了嗎?"

蘭繆爾怔了一會兒,忽然掙紮著坐起來。神啊,我到底乾了什麼,他想。

忽然,他聽見啪啦的掉落聲,鱗片掉入水中——抬起自己的手臂,隻見白皙的肌膚上遍布紅斑,那是鱗片普經生長過又脫落的痕跡。

他往旁邊看,隻見白色大理石的浴池坐台的邊緣,擺放著一條枯槁的鱗尾,還有一對盤角。

蘭繆爾胃裡一陣痙攣。他忍著渾身的不適,從坐台下來,赤足踩在水裡。

“神子大人,您要到哪裡去?”“神子大人,您的身體還很虛弱,不能……”

蘭繆爾往前走,他臉色蒼白,失神地喃喃: “我要回去。”

“回去?回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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