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雲的前蹄一落即起,載著薑寧輕盈躍至旁邊,躲過了賈赦口中狂噴而出的鮮血。
賈赦胸前盔甲凹陷,頭頸一歪,生死不知。
雷雲碎步站穩,打了個響鼻。
薑寧拍了拍雷雲的頸部,矛尖向下,垂首看了賈赦兩秒,才看向看台,尋找是誰讓太監喊她“矛下留人”。
不算出乎她的意料,是現任北靜郡王,水溶。
水溶已經離座,快步跪到了上皇麵前:“陛下,賈將軍雖然不顧人倫孝悌,作惡不少,但終究是功臣之後,如今比鬥傷重不知生死,想來也抵得過其罪了。求陛下請薑夫人手下留情,好歹留賈將軍一條命罷!”
言畢,他再三叩首。
賈珍、賈政與東平公、西寧公及其餘“八公”和數位侯伯後人,都忙下拜:“求留他一命罷!”
上皇一歎,暫未開口。
穆長音跪至水溶身側:“陛下,今日比試,乃是賈將軍罪行在先,自願與薑夫人簽下生死狀。即便賈將軍不治身亡,也是咎由自取,不能算薑夫人的過錯。”
林如海與李元成的座位稍遠,也早拜在穆長音身後。
終夏麵向上皇半跪,卻抬頭掃視北靜王等“四王八公”諸人:“北靜王爺令人一喚,薑夫人早已停手,賈將軍傷重,是因馬勢不能改。諸位都是軍功世襲大族後人,難道不知刀劍無眼?若方才是薑夫人技不如人,賈將軍謀害在先,還未必會留她一命。怎麼諸位求情,說得好似賈將軍若身死,便是薑夫人殺害功臣後人的罪過一樣?”
水溶忙道:“平昌侯,本王並無此意!”
終夏還要開口時,上皇站了起來。
眾人皆拜伏聽命。
上皇命:“賈赦,雖為功臣之後,奈何不忠不義、不孝不悌、作惡多端,實不配承襲其祖、父之爵,受朝廷俸祿供養。令革去爵位,廢為庶人。榮國公府之爵,便由——”
他略停了一兩個呼吸,決定:“榮國公府之爵,便由賈政承襲,仍為一等將軍。”
半數人都看向賈政。
賈珍忙推賈政:“二老爺,快去謝恩!”
賈政雙腿發抖,懵然上前,大禮拜謝,還沒忘了賈赦:“臣鬥膽,臣之兄長還、還在下麵——”
上皇命:“令太醫院儘力救治賈赦。”
賈政忙三呼萬歲。
皇上方一揖笑道:“父皇聖德厚恩,明正公斷,兒臣佩服!”
北靜王、穆長音、林如海等人皆山呼上皇仁德。
上皇歸座,令叫薑夫人上來,又令眾人歸座。
賈政、賈珍與幾個太監匆忙下去看賈赦。
薑寧把蛇矛遞給終夏的親衛,再次拜見上皇。
上皇笑讚:“一品夫人薑氏,賢明大義,貞勇過人,為林愛卿之佳婦,加賜‘靖安夫人’之號。”
薑寧忙大禮謝恩。
她安心了。
雖然本來也沒多擔心,但有了這封號,她確實能省不少心。
這封號雖然隻是虛號,不值錢,對她的品級也沒有任何提升,但代表著太上皇對她今日行為的肯定。
以後誰敢說她“拋頭露麵與男人決鬥有損女子德行”,或說她“致人傷重死亡是狠毒”,那便是質疑太上皇的決定。
再加上奪去賈赦的爵位給賈政,上皇當也是在對群臣表達某些態度。
在安撫舊勳貴?在舊勳貴和新勢力之間搞平衡?
但她和賈赦的決鬥其實隻是私事。她把賈赦打了個半死,賈赦還丟了爵位,也能算報完仇了吧,太上皇為什麼還要賞一個封號給她?
隻是為了彰顯對林家的厚待,對穆姐姐和終夏的變相支持,還是——
“靖安夫人,”上皇笑問,“你今日可心滿意足了?”
這話來得似乎不善。
說得好似今日鬨出這麼大陣仗,都隻為她心裡滿足一樣。
薑寧斂目,再拜:“回陛下:妾身隻盼家中和睦,大人和孩子們都能平安,大人能為朝廷安心效力,便心滿意足。”
上皇笑道:“靖安夫人盼著家庭和睦,朕也盼著大齊朝野上下都和睦一心。榮國府害群之馬已除,林家與賈家的仇怨,也儘可解了罷?”
薑寧明白了。
她恭肅應下:“妾身領訓,必不辜負了陛下美意。”
太上皇是真想讓兩家和睦,還是隻做個樣子嘴上說幾句,她不清楚。但隻要賈母不介意她差點——或已經——打死她兒子,她確實不介意繼續保持表麵和平呀。
上皇又問:“林愛卿,你意下如何?”
林如海忙道:“臣亦領訓。隻恐賈將軍和……榮國公夫人不在此處,還難免介懷。”
上皇笑道:“朕自會命人去說。”
他起身,一抖衣袖:“好了,朕回去了。你們也乾各自的去罷!一點小事,彆太傷了和氣。”
皇上忙親手扶上皇下階。
眾人再行叩拜大禮相送。
天子儀仗遠去不見,看台上的人才依次起身。
北靜郡王水溶找到終夏,笑道:“平昌侯,本王方才心急,但確實沒有怪罪靖安夫人之意。”
終夏亦微笑:“臣知王爺是關心則亂,臣亦如此,才誤會了王爺的意思。還請王爺莫要介懷。”
東平公和西寧公圍住穆長音,低聲說些“哪日再來家裡聚聚”這樣的話,還讓她帶上徒弟“靖安夫人的女兒”。
穆長音不給準話,隻說:“我那徒弟才與姊妹團聚,兩人且舍不得分開。等公府建成,一定請兩位來!”
陸升榮趕至薑寧麵前,先看林如海和李元成的神色,才大讚:“夫人果然是巾幗英雄,不讓須眉!”
薑寧謙虛:“隻為家事,好勇鬥狠,哪裡敢當‘英雄’二字。”
陸升榮忙道:“夫人兩年前曾於邊關立功,那不是為國搏殺?老聖人親賜嘉號,夫人不必過謙了。”
那賈赦左右也不是襲爵之人了,老聖人金口說隻是他們中的“害群之馬”!
……死了也好。
丟人!
是真丟人呐!
終夏應付完北靜郡王,過來攬住薑寧的肩膀:“諸位大人先忙,家裡孩子們還焦心等著呢。”
穆長音有了借口,連忙脫身,攬住薑寧另一邊:“我同你們回去,怕她們等急了。”
薑寧便笑問林如海:“大人安心公事,我先回家了?”
好耶,回家咯!
身上這幾十斤可真沉呐,能脫掉咯!
林如海的心情稍有複雜,但大體是輕鬆放心的:“我送夫人出去。”
李元成也一起走了。
滿看台的人三三兩兩離去,大多數人離開前,都要向下看一眼校場中的血。
幾個兵丁拿了桶子鏟子來,在賈赦噴出的大灘血跡上鋪滿薄土。
賈赦重傷的痕跡漸漸被掩去了。
……
兵部大門。
看林如海不開口,李元成說了一路“你以後行事莫要再這般衝動了,賈赦武藝不堪沒傷到你,若換個武藝高強的人真讓你有個好歹可怎麼辦,你不怕死,就不怕你死了林如海再娶一個對孩子們不好嗎,你親手帶大了黛玉視如己出,再來個新人可與孩子們沒情分,當娘的多想想孩子”。
林如海:……
抬頭裝沒聽見。
終夏和穆長音雖不讚同李元成的話,也都忍笑到臉疼。
不管他說什麼,薑寧都答應著。
李元成明知她聽不進去,說到最後也累了,無奈看她上馬,問:“下次什麼時候回家?”
也好讓老太太和家裡人都親眼看看她還好。
薑寧:“大哥不嫌我煩,我明日就再去?”
李元成:“說好了:你不來,我讓世愈世凜接你去!”
他又笑問穆長音和終夏:“兩位若得空,家裡必掃榻相迎。”
他是不愛與勳貴往來,可護國公雖為勳貴出身,爵位卻是實打實軍功得來,與平昌侯又那般維護二妹妹,李家理應相謝兩位。
穆長音笑道:“多謝李大人美意。我不方便,就不去了。”
除了林家和平昌侯,她最好少與新人相交。
上皇說“盼著朝野上下和睦一心”,可文武勳貴清流真和睦一心,宮裡就該人人睡不著了。
終夏也不去:“薑夫人回娘家,我也不相擾了。”
李元成與林如海看她們三人三騎,後麵跟著四五十個親衛皆騎馬行遠了。
“是你非要娶二妹妹,”李元成負手與林如海同行,“她脾氣大,行事怪,你就受著罷。”
林如海無奈:“如今師兄心裡,夫人是比我重得多了。”
李元成瞅他一眼:“二妹妹是我李家的女兒,你是我李家女婿,當然是她比你重。”
“是,是。”林如海笑應。
*
回家路上,薑寧越騎越慢。
穆長音和終夏都看她。
兩人對視一眼。
穆長音:“我先回去告訴孩子們。”
說完,她就快馬走了。
終夏一手勒馬,一手拽住薑寧的韁繩,靠近她:“你在想,賈赦是黛玉的親舅舅,如今生死不知,你難見黛玉?”
“是啊……”
左右路邊沒什麼人,外麵還有終夏擋著,薑寧就彎腰抱住馬脖子,把臉貼在雷雲茂密的鬃毛上:“我報的是自己的仇,黛玉隻是順帶。賈赦真死了,黛玉不怨我,我心裡也彆扭。”
盔甲好沉,好想快點回家脫掉TvT
她在上皇麵前提起賈敏掉了的孩子給自己扯大旗,可她心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