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靜待權柄甘美時 “為什麼不憤怒?”……(1 / 1)

瑞瓊的病因很簡單:

天氣冷,起夜方便時,吹寒風受涼,得了風寒。

瑞瓊一個月來病情反複的原因也很簡單:

養了十天才要好,又貪嘴多吃了幾口凍梨,鬨到腹瀉,一晚上起夜七八次,又著涼發起燒。這一燒就燒到現在。

她身子本就偏弱,連著高燒低燒一個月,人快瘦成紙,在被子裡薄薄一片,著實讓人可憐。

了解完瑞瓊的病情,薑寧心裡本有些埋怨:隻怕許皇後正愁找不著她的茬,禦賜的人真出了事,她難逃責任。

可看到瑞瓊人,她也著實說不出怪罪的話。

好好的,誰想得病。

見她來,瑞瓊本還想紮掙著起來問安,被江白迅速上去按住。

薑寧歎道:“你躺著就是了。”

太醫還沒來,山青打開醫箱拿出脈診,薑寧親自給瑞瓊診了脈。

林家常走的這幾位太醫都是好的,各位開的藥方都沒錯。三日前來診脈的還是沈院判……是黛玉親自到沈家請來的。

薑寧拿不出更好的診療方案,悄聲讓人去平昌侯府等終夏,一麵安慰瑞瓊:“你安心養病,家裡一定能把你治好。”

瑞瓊在枕上磕頭,落淚道:“來了這裡四五年,雖說是服侍太太的,終究一件事也沒為太太做過。我自己胡鬨、作死,病得這樣,想來命不長了,隻盼著彆臨了還牽連了太太……”

薑寧聽得心酸:“你來了四五年,分內的事一件沒少做,什麼叫‘一件事也沒做過’?既怕牽連我,還不靜下心好好養病,還胡想!你好了,等過年,我還額外給你包個大紅包,如何?”

瑞瓊隻是哭,哭了又笑。

薑寧唯有歎氣。

太宗皇帝賜下的這四個人的確都“本分、老實”,四年多沒惹出過一件事,能力——針線、言談、識記——都好,還都讀書認字。

雖然太宗皇帝有言,讓林如海和她“隻當她們是自家奴才”,但嚴格來說,她們的確不能算林家的“奴才”。她們人品再好,薑寧也不放心她們貼身服侍,卻也不能把人“放出去”。

可這樣好的人,隻讓在家做針線又太可惜。

薑寧本打算再過二三年,她們都過了二十歲,就兩兩分批調到謝記育幼堂,她們有了正事做,能出門鬆快,多賺月錢,她也不可惜浪費人才了。

哪知,最小的瑞瓊才十八,就病到了這等地步。

她元氣已散,薑寧都沒把握終夏一定能治好她。

但……她可憐瑞瓊,也擔心自己。

幸好瑞瓊的脈案藥方都是留著的,足夠證明不是林家故意虐待。

薑寧又密語山青,讓速去做幾對護膝給她,隻怕要用。

今年共二十來場女子馬球賽蹴鞠賽,承恩公府一場都沒參加,再加上舊怨,如果瑞瓊真的不幸,她不會對許皇後的反應抱有任何僥幸。

劉禦醫到了。

薑寧沒“避出去”,就看著劉禦醫診脈。

劉禦醫診完,看向薑寧。

薑寧懂了。

但她還是請劉禦醫新開個方子。

劉禦醫請薑寧出至外間,歎說:“沈院判之方已極好,小可……”

薑寧也不為難他,請他寫下脈案,便令於東送走。

她在安樂院守著瑞瓊,直到二更時分終夏過來。

這時,瑞瓊已經吃了安神湯,睡過去了。

終夏脫下沾滿寒霜的鬥篷,把手焐熱才搭上瑞瓊的手腕,隻診了二三十秒,便攬著薑寧出來:“或可一救。”

一整日了,薑寧才終於覺得身上鬆快了些:“幾成把握?”

終夏坐下寫藥方,豎起三根手指,又扣下一根:“彆抱太大希望。”

薑寧在旁邊坐下:“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她看終夏快速寫下幾味藥材,幾味……毒。

終夏寫完擱筆:“還是彆救了。”

說完,她把藥方揉成一團,塞在袖子裡,起身:“行了,快睡覺去罷。”

薑寧:“方子給我吧。”

終夏:“用了此方,沒救回來,你罪加一等。”

薑寧仰頭看她:“我知道。”

終夏回看了她一會,拿出藥方:“也罷,最多讓你受點皮肉苦。”

薑寧接過藥方,撫平:“你覺得我濫好心嗎?”

終夏輕笑一聲:“你自來如此,我也一向勸不動。”

六年前金泉府外邊關,便是如此。

薑寧:“我會問瑞瓊願不願意用。”

畢竟是毒。

終夏忽又把藥方拿了回去,提起筆加了幾行字,把可能的副作用全數添上,包括毀容、偏癱、身體——在活著的時候——腐爛。

薑寧沒攔。

瑞瓊的確需要足夠的知情權。

寫完,終夏看了看,又重寫一張,平攤在桌子上,晾乾墨跡。

她穿好鬥篷,拿起馬鞭:“我走了。”

薑寧:“在這睡吧。”

終夏笑問:“明早兩點半起,你起嗎?”

薑寧:“……我可以看著你起!”

她回頭看了一眼瑞瓊的房門:“我起!我來這邊。”

終夏便給她裹好鬥篷,一起回長青院。

十二月初三。

兩點半。

終夏三點就要入宮,薑寧也沒和以前被迫早起一樣磨蹭。

她想著瑞瓊的病讓自己清醒,迅速下床穿衣梳洗,和終夏一人吃了一碗酥酪幾塊點心墊墊胃就乾各自的去。

薑寧直接來安樂院,就在安樂院等著瑞瓊醒來做出選擇,順便吃早飯。

怎麼說呢,雖然知道是遷怒,但她現在的確不想看見林如海。

讓他自己吃完飯上他的班去吧!

丫頭們已經做好兩副護膝了,薑寧吃飯完還試了試。

嗯……跪著試的。

挺好,跪了十五分鐘都沒啥感覺。

沒繼續試驗,是因為黛玉來了……

黛玉掀簾子進來時,正看見薑寧從地上起來,不由愣住。

薑寧……解釋:“試試護膝。”

不能叫孩子以為她在地上爬著玩……

她看著黛玉好像一卡一卡地走走進來,似乎有一肚子話。

薑寧:“你爹讓你帶什麼話?”

黛玉走過來:“什麼都沒有。”

薑寧笑:“好了,說罷。”

黛玉鼓著臉:“讓爹自己說,我不說!”

薑寧還想問,江白從裡間出來:“太太,瑞瓊醒了。”

她忙進去。

瑞瓊的麵色竟然還能比昨日更差。

等她咳完,薑寧才半抱她起來,把藥方放在她麵前,一個字一個字念給她。

是選擇兩成活的希望,還是選擇“體麵”地死?

瑞瓊劇烈咳嗽起來。

薑寧提醒:“今日之內決定好吧。”

再晚,終夏的藥方就隻是毒了。

……

瑞瓊選擇不用這個藥方。

薑寧沒有強求,吩咐準備後事。

她要在家裡留到瑞瓊最後一刻,所以不能出門去平昌侯府,但她也不回房,不在安樂院時,隻在長青院等消息。

但林如海還是來了長青院。

他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

兩人大眼瞪小眼坐了一會,薑寧問:“你能保證皇後一定不會降罪嗎?”

林如海:“……不能。”

薑寧:“那就什麼都彆說。”

她不想聽“夫妻一體”“我會儘力護著你”這樣沒味的話。

林如海:“……嗯。”

薑寧又笑了:“要受罪的是我,你苦著臉做什麼?你……越發得用了,皇後不敢真把我怎麼樣。”

林如海想露出笑,但從薑寧的表情裡發現,他的笑應該不比哭更好看。

他隻好放棄。

薑寧笑著:“請去忙罷,讓我清清靜靜坐一會。”

林如海隻能起身,說一聲:“妹妹好歇。”轉身出門。

又下雪了。

他沿著遊廊走到院門,在牌匾下駐足,看那“長青院”三個大字。

是,他越發得用了。

可不隻有他。

還有……平昌侯,終夏。

*

十二月初四,夜,瑞瓊咽氣。

次日,林如海親自入宮請罪,並向皇帝呈上瑞瓊所有脈案藥方。

皇帝笑雲,生死無常,一件小事,讓他不必太過在意。

林如海告退。

當日無事。

第二日,林如海四十七歲壽辰,無事。

薑寧仍照多年的例,給他送了一身親手做的寢衣。

林如海撫著素羅,半晌未語。

第三日無事。

第四日,十二月初八,忽有周太監傳皇後口諭,令靖安夫人薑寧覲見。

薑寧換上誥命夫人的衣冠,承轎入宮。

林府早有人從角門出去,分路把消息送給戶部衙門和平昌侯府。

今日恰是終夏休息,她在府裡。

但她不能立刻入宮。

皇後召見臣妻是恩典,怎能妄自揣測皇後是要加害薑寧。

利刃揮開大雪,刀尖凝住寒霜,終夏握緊刀柄,發出一聲冷笑。

皇帝。

皇後。

龍椅。

皇權。

——這份權柄,何時能握在自己人手中,才是最甘美的。

……

薑寧拜在鳳藻宮長樂殿裡。

許皇後正問:“先帝賜人時,她名‘冷玉’,你為何改了‘瑞瓊’?”

薑寧在“‘瑞瓊’比較吉利”,和“‘冷玉’跟家裡女孩名字重了”之間,選擇了後者。

不能說太宗皇帝賜的人名字不好。

許皇後冷笑:“先帝賜的人,哪怕名字是與林少師重了字,也是皇恩浩蕩,哪裡有為臣子之女改名的道理?何況先帝是賜人給林少師,不是給林家的姑娘,服侍長輩的人也要避諱小輩之名?這是誰家的規矩,我竟不知。”

薑寧隻說:“皇後娘娘教導得是。”

沒必要分辯。

許皇後隻是想“教訓”她罷了,辯明一項,還會挑出更多不是。

她分辯了,隻要言辭稍有不妥,許皇後一定會說她“不敬皇後”。

分辯與否都不會有任何差彆,索性省些力氣。

薑寧靜靜地跪著,任許皇後說什麼,也都隻說:“皇後娘娘教訓得是。”

明明她恭順已極,許皇後卻從她低著的頭頸上看出了敷衍與不屑。

——她怎麼敢……

薑氏,她怎麼敢!

薑氏隻是臣婦,她才是皇後,她傳薑氏來宮中申斥,薑氏怎麼敢絲毫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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