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聽到了外麵的談話聲, 裡麵的讀書上停了下來。
沒過多久,一處房門被推開,一個俊朗少年郎走了出來,“哥, 縣太爺怎麼說?他答應了嗎?!”
百裡辛打量著對麵的少年, 年齡約莫也就十七八歲, 看五官長相比夏池還要小一點。
他穿了一身乾淨的明藍色衣袍,將他襯得麵如冠玉卻又不浮誇。
張彪輕咳一聲:“小弟,這位是百裡辛先生,快見過先生。”
少年這才將視線落到了百裡辛身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見過百裡辛先生。”
張彪臉上隱隱露出驕傲表情, 他衝著百裡辛笑了笑:“我小弟最有禮貌。”
百裡辛作了一揖, “有禮了。”
張彪:“先生,彆站著了,我們進去說。”
三人結伴走進了主廳, 剛一坐下,少年就再次問道:“大哥,縣太爺怎麼說的?我可以去你們衙門當師爺嗎?”
他目光殷切地看著張彪,臉上充滿了期待。
張彪看了看百裡辛,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小弟,百裡辛先生, 就是咱們衙門的師爺。他很有才能, 勝任師爺這個職務綽綽有餘。”
原本微笑著的少年瞬間拉下了臉, “可是, 哥, 你不是說有九成把握可以成功嗎?你答應我了啊, 答應了就要做到,你如果做不到,當初就不該許諾我!”
張彪表情有些慌亂:“小弟,你彆生氣,我也說了,是九成把握,不是十成把握。先生他很優秀,他……”
張彪忽然住了口。
他想說“百裡辛比你更適合淡然這份職務”,可這種話他又根本說不出口,因為在他的心目中,小弟就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人。
而且他也不能說,如果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小弟一定會難過的。
張彪低下頭,將最後一句話吞進了肚子裡。
少年站起身,冷著臉看向張彪:“哥,從小到大我都沒求過你什麼,也沒跟你要過什麼東西。現在我就求你這一件事,你都做不到。你之前還常跟我說你在衙門有多厲害,縣太爺多倚仗你這種話。我看這些話那就是說說出來誆我的。”
“我就是個傻子,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現在好了,被你騙得團團轉。你不僅沒有幫我爭取到師爺的職務,還把人帶回家給我看,你這分明是在我的心口紮刀子。”
“你讓我看什麼?看他長得比我俊?看他比我優秀?”
“哥,你可是我親哥,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太讓我寒心了。”
少年蹦豆子一樣提溜咕嚕說了一堆,忽然轉身推門離開。
不久,百裡辛就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一聲重重的摔門聲。
張彪有些不好意思地衝著百裡辛笑了笑:“小孩子,難免性子衝了點。先生見笑了,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性子更衝,我那時候就是這裡的混世魔王,誰見了我都要跑。”
“我弟弟是看我那樣,耳濡目染,才學了些壞習慣去。我也是後悔,如果知道我弟弟會這樣,我以前就不那麼混了。”
說完,張彪臉又紅了紅,有些尷尬地轉移話題,“先生,我給您沏茶。”
他剛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個人影就走了進來。
“彪子,你又怎麼惹你弟弟不開心了?”
進來的是一名老婦,看年齡應該是張彪的母親,當然,說話的語氣也像。
“娘,是我對不住弟弟。”
和在衙門裡的囂張不同,在家裡的張彪仿佛一隻拔了牙的老虎,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他將來龍去脈解釋了一下,就聽對麵的女人歎息一聲:“你也真是的,你明知道你弟弟是讀書人,想得總是比我們多一些。這樣將人帶回來,這不是在你弟弟身上撒鹽嗎?”
“娘,”張彪焦急地解釋道,“可是先生真的很優秀,他今天還去賭場救了我一個兄弟,如果不是他,我能兄弟怕是要被打死了。”
“你旁邊的是先生,衙門裡的是兄弟,可以彆忘了,家裡還有個真兄弟呢?”女人不讚同地看了張彪一眼,“你弟弟難得有個想做的事情。”
“而且你又進賭場了?為娘說的話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不是說過嗎?如果你再跨進賭場一步,就在你父親的排位上跪著,自罰三十鞭。”
“張彪,我不求你成為大英雄,你那點微薄的俸祿也將將夠咱們家溫飽。你弟弟想去衙門裡乾活是他貪嗎?不是啊,他隻是想多賺點錢,還有幾個月就要去參加鄉試了,你說咱們現在家徒四壁的拿什麼給你弟弟?”
百裡辛:“可他在賭場是為了救人。”
“救人也不行!”女人橫了百裡辛一眼,“先生,這是我們家的家事,麻煩您不要插手。”
張彪暗暗朝著百裡辛搖了搖頭,他高大的身軀在瘦小的女人麵前佝僂起來,低頭喪氣地回答道:“好的,母親,等先生用完膳過後,我自會去領罰。”
“用膳?”女人抿唇,“我剛才沒聽說的話,你身邊的這位先生,也是進了賭場的吧?他把你的兄弟救了出來,怎麼救的?該不會也是用賭救的吧?”
“張彪,我最恨什麼你應該知道吧?我是不會給賭徒提供飯菜的。”
女人說完,隔壁房間裡傳來了少年的怒吼聲:“讓我哥走!我不想看到他!”
張彪的表情越發尷尬。
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愧疚地看向百裡辛,他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明明沒做錯什麼,他不僅救了人,還關閉了賭場。
最後倒還是百裡辛含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告辭了。”
說罷,百裡辛也不再多停留,擦過女人走了出去。
張彪見狀趕緊追了出去,跑到百裡辛的身邊焦急道:“先生,讓您受委屈了,抱歉!”
百裡辛:“我沒關係,你最好還是去安撫一下你的母親和弟弟吧。你母親似乎十分厭惡賭?”
張彪:“不管您信不信,我母親平時不是這樣的。今天可能是因為我弟弟生氣了,我母親才借著這個由頭發火。”
“我們家的確十分厭惡賭博,因為我父親就是因為賭才會被人打死的,那年我十二歲,我弟弟隻有五歲。”
“我父親死後,我母親就讓我和我弟弟對著我爹的牌位發誓,永世不得碰賭。”
“我平時挺喜歡玩骰子的,但是並不敢在家裡玩,隻敢在衙門裡和哥幾個玩兩把。”
“我父親死後,家裡的經濟來源一下子就斷了。我娘為了養活我們兄弟倆,冬天在河裡摸魚,晚上給人縫製些手工。”
“什麼臟活累活都乾過,而且這個錢幾乎隻夠還債的。我爹是死了,可他欠下的錢還要我們還。”
“他們經常來我家鬨事,有一次還想對我母親動手動腳。”
百裡辛打斷了張彪的話:“所以你才變成了小霸王,就是想用自己的凶狠讓這些人收斂一些?你是什麼時候出來乾活的?”
張彪:“啊,先生猜得沒錯,我的確是為了威懾那些人,才開始到處打架發狠。”
他們剛好路過一處麵食攤子,天剛剛黑,攤子上並不忙,百裡辛指了一處空桌子,“你不急的話,我們可以去那邊慢慢聊。我對你的經曆挺感興趣的。”
張彪肯定同意啊:“哦,當然可以,我現在也回不去,等他們氣消了我再回去。”
兩人找了處乾淨桌子坐下,張彪立刻問道:“先生,你想吃點什麼?”
百裡辛:“陽春麵。”
張彪趕緊點頭,“老板,來兩碗陽春麵,再來一碟小菜。”
等點完吃的,張彪才歉意道:“本來想好好款待先生,最後卻來到了路邊攤,真對不起。”
百裡辛無所謂地搖了搖頭:“沒關係,你繼續說吧,來到哪裡來著。哦,你是幾歲出來打工的?”
張彪:“我十三歲的時候出來乾活的。我不想母親那麼累,不過好在雖然我年紀小,但我塊頭大,很多粗活重活都能乾。那幾年賣體力,也賺了點小錢,都給我爹還了賭債。”
“我很喜歡衙門這份工作,覺得可以懲惡揚善,隨意之後就去報了衙門。我一身力氣,還會點武功,很輕鬆地成了捕快。後來因為乾得不錯,就成了捕頭。”
“不過您應該也看出我性子急來了。”張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時候習慣了這麼說話,雖說後來不用了,但也改不過來了,就一直這樣。”
百裡辛:“你十三歲就出來賺錢養家了,那你弟弟今年多少歲了?”
張彪:“今年虛歲十八了。”
百裡辛:“那你弟弟乾過什麼?”
張彪:“我弟弟,先生,您千萬彆誤會我弟弟。他很勤奮,我母親一直盼著我們家能出一個文化人,我是不行了,但我弟弟可以。為了給家裡貼補家用,他有時候還會去那些員外們家裡當先生。”
百裡辛看著張彪有些急切的表情,問道:“那你弟弟,有往家裡拿錢嗎?”
張彪:“有的,我弟弟的錢都給我母親了。我母親都給他攢著,等以後買房子娶媳婦。”
百裡辛:“那你的房子呢,你不娶媳婦了嗎?”
“我當然娶啊,我們家就挺好。我是個粗人,有個住的地方就是。可我弟弟不同,他年幼的時候為了躲避那些追債的,我娘一直將他寄養在親戚家。我們家那個親戚還蠻有錢的,我弟弟從小住習慣了大房子。我這個當哥哥的沒本事,如果我能多賺點錢,我弟弟的房子早就買了。”
百裡辛陷入沉默:“。”
他這個弟弟去員外家裡當教書先生,怕不是因為不想在這個家待著,想去好房子裡住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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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間。
【這張彪彆看五大三粗的,也是慘。在外麵那麼雷厲風行的一個人,在家裡竟然是一直被PUA的對象。】
【對啊,他都乾到捕頭了哎,他娘好像還在嫌棄他。明明這個孩子為家裡的付出最多啊,結果卻抵不上一句小兒子的話。太偏心了吧?】
【雖然都說父母給予子女的愛一樣重的,但實際上,天平真的不穩,隻是父母不說出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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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聊天間,陽春麵很快就到了。
小菜是一碟花生米。
菜品很簡單,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在交談中,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吃完飯,兩人高了個彆,百裡辛就見張彪朝著他家反方向走。
他好奇問道:“張彪,你乾嘛去?”
張彪:“哦,我去常鬆家裡看看。我得告訴他們家一聲,不用等他兒子回來了,給他們報個平安。”
百裡辛思忖兩秒:“走吧,我陪你一起去,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張彪有些受寵若驚,但還是答應了百裡辛的提議。
常鬆家不遠,他們的家庭條件看起來比張彪家還要差。
也沒有個圍牆,外麵就是用竹子編了一圈籬笆。
如果真有小偷想要偷東西,翻個牆就能進去了。
從籬笆往裡麵看去,院子裡的東西一覽無餘。
夜黑了,院子裡麵並沒有人,角落裡挖了兩塊地,地上種著些白菜之類好成活的蔬菜。
籬笆門上了鎖,院子儘頭緊閉的房間裡還能看到搖曳的燭火。
張彪站在門口朝裡麵喊了兩聲:“常鬆媳婦,常鬆媳婦!”
很快有個女人推開門,披著件衣服走了過來,“張捕頭,窩在裡麵聽說聲音就是你,咋的了?我們家常鬆呢?”
“哦,衙門裡有個案子,需要常鬆出去幾日。他走得急,沒來得及回來同你們說,臨走前托我過來知會你們一聲。”
常鬆媳婦:“那他幾天能回來啊?”
張彪:“快的話,四五日即可,慢的話估計得七八日。”
“奧奧,那也沒辦法,衙門的事情重要,”常鬆媳婦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啊張捕頭,還要麻煩你多走一趟。”
張彪猶豫了兩秒:“常鬆媳婦,他老娘最近身體如何?”
常鬆媳婦:“老太太身子硬朗著呢,這種菜淘米的,完全不像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
張彪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哦,我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常鬆媳婦,你們晚上記得鎖好門。”
張彪走出去幾步,忽然被身後的常鬆媳婦叫住。
“張捕頭。”
張彪回頭,就見常鬆媳婦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常鬆他,真的是去出遠門了嗎?他沒有再去賭吧?昨天晚上我看他樣子不太多,好像是賭癮犯了。他該不會是被賭場裡人揍了,才不敢回家吧?”
“怎麼會呢,”張彪忽然哈哈大笑一聲,“你這也太能胡思亂想了,常鬆都多久沒賭了,他不是早就戒掉了嗎?”
“哦,那你們在衙門裡可得替我們好好看著他點,我們說他不聽,也就您還能治得了他。”
“行,放心!”張彪拍了拍胸膛,“交給我,我保證幫你們管好他。”
兩人走出去很遠,百裡辛回頭去看,發現常鬆媳婦還在門口張望著。
張彪長歎一聲,“常鬆家裡以前很有錢,他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