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曉霧蒙蒙,初雲染金。菩提寺門口已熱鬨起來,虔誠的香客起了大早,來給佛祖上香。
明華裳和江陵、任遙在門口會麵,明華裳問:“任姐姐,去北都的事怎麼樣了?”
任遙點頭:“我已安排好了,今日他們就動身去太原府打聽吳家傀儡班。放心,這種事他們做慣了,要不了幾日就會帶回消息來。”
明華裳放下心,說:“好,那我們再探隗府,看看能不能打聽出什麼。”
明華裳之前也嘗試過,可隗府的下人再八卦,也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她旁敲側擊許久,毫無所獲。但現在不一樣了,明華裳找到看後門的奴仆,問:“最近這幾日,你們府上掌櫃、大郎君、三娘子都在做什麼?”
奴仆一臉警惕地盯著他們:“主子的行程豈能泄露給外人?你們到底想做什麼,再這樣我報官了……”
明華裳五人上次是從正門進的,全程享受貴賓待遇,由掌櫃親自護送,看後門的奴仆沒有資格見他們,哪怕現在麵對麵,奴仆也沒認出他們就是前段時間的崔家貴客。江陵拿出一串錢,也沒看上麵有多少,直接塞到奴仆手裡:“現在能說了嗎?”
奴仆想推回去,但他下意識掂了掂手裡的份量,臉上猶豫了。明華裳看出來,趁熱打鐵道:“我們沒有惡意,隻是想和貴府做生意,多了解些。放心,這裡可是天子腳下,我們能做什麼?”
奴仆的忠心最終還是不敵沉甸甸的銅錢,他接受了明華裳的理由,也不管立不立得住腳,說:“我看在你們是好人的份上才告訴你們的。掌櫃這幾日在房裡做木偶,經常一關一整天,連飯都讓人給他送到房裡。其他人不敢耽誤掌櫃的事,都安安分分的,隻有大郎君還照常出門,去南市買做木偶用的東西。”
明華裳問:“我聽聞隗掌櫃近些年已不動手了,沒想到這次他親自做木偶,這是哪家的客人,竟有如此殊榮。”
奴仆聳聳肩:“那不然呢?大郎君手藝平平,三娘子撞了鬼,這些天一直待在房裡養病,連話都說不利索。除了掌櫃自己動手,還能指望誰?”
明華裳問:“大郎君去南市買的材料,是給掌櫃用的嗎?”
“是。”奴仆說,“掌櫃最信任大郎君,要緊的單子都是大郎君采買的。”
明華裳昨日跟蹤時確實看到隗墨緣去買布料和染料,可見奴仆沒有說謊。隗家人的行程聽起來都很正常,明華裳問:“這段時間他們有什麼異常嗎?”
“異常?”奴仆費勁想了半天,說,“掌櫃心情不好,已發了好幾回脾氣,算異常嗎?”
“算。”明華裳花彆人的錢很大氣,她又給奴仆塞了串錢,笑著說,“多謝。實不相瞞,我們並不是來做生意的,而是奉郎君之命,來打探貴府鬨鬼傳聞的。我們郎君學富五車,無意仕途,唯獨喜歡聽奇人異事。他正在編撰一本誌怪傳奇,聽說隗府木偶活了,他十分感興趣,派我們過來打聽細節。接下來如果還有和命案相關的事,麻煩兄台告訴我們,隻要是有用的消息,一條一百錢。”
奴仆並沒有懷疑明華裳的話,如今文風昌盛,不乏有些名士隱士不喜歡做官,一心談玄論道,編撰誌怪故事在讀書人間也非常流行。
既然是為了編故事,那奴仆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一條消息一百錢,這可比他在隗家看門賺得多多了。
但奴仆也沒有儘信,問:“什麼叫有用的消息?”
有沒有用全靠明華裳說了算,萬一他們耍賴,根本不給錢呢?
明華裳見狀拉來江陵,說:“這是我們郎君的書童,你看看他通身這氣派,還擔心我們郎君沒錢嗎?”
江陵猝不及防被拉出來,臉上表情都尬住了。但他又不能掙開明華裳,隻能強撐著笑意看向奴仆,看起來就很富貴。
畢竟不是誰家的傻兒子都能養得如此富態。
奴仆從江陵身上掃過,真看不出來這是個書童,但他相信他們家很有錢了。
奴仆心底疑慮不知不覺打消,隨從都這樣貴氣,主人簡直不敢想!這種人家,還能昧這百十來文錢嗎?
明華裳豪氣衝天道:“放心,我們郎君是名士,不在乎錢財,隻在乎知己,隻要故事好,錢根本不值一提!兄台要是沒時間,介紹朋友來也行,隻要提供的消息有價值,我給對方一百錢,同樣給兄台二十錢的辛苦費。”
奴仆一聽樂得合不攏嘴,隻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賺錢,去哪兒找這種好事?奴仆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我在內宅有認識的人,一會我托他們去打聽。”
“多謝。”明華裳指向街角的槐樹,說,“你們要是有消息了就去槐樹下站著,我們過來找你們。兄台,多介紹朋友來,有錢大家一起賺!”
等離開隗家後門後,任遙憋了一路,終於說道:“二娘,你可真是豪爽。”
“是啊。”江陵幽幽道,“不知道的還以為花的是你的錢呢。”
明華裳正色道:“戰友之間要相互信任,相互幫助,區區錢財算得了什麼?你們是我最重要的隊友,我願意將性命安危托付給你們,隻要你們一句話,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明華裳的話擲地有聲,江陵一聽這樣義薄雲天的話心潮澎湃,哪還在意幾百錢,大方說道:“說得對,錢財有價,情義無價。在這裡站著太累了,前麵有酒樓,能看清槐樹,我們去酒樓痛飲幾杯!”
明華裳動搖了:“萬一隗家人出門……”
江陵大咧咧揮手:“這種事讓人跑腿就是,自己跟蹤多累。你們過來!”
牆角幾個乞兒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問:“郎君有什麼吩咐?”
江陵給了他們幾個銅板,說:“拿去買頓好吃的。等吃飽後你們幫我盯著隗家,有人出來你們就跟上,看看他們去哪裡,去做什麼,然後找我來彙報,我給你們剩下一半銅板。你們明白嗎?”
一群小乞丐高高興興應下,大聲道了聲“郎君萬事吉祥”,然後就爭先恐後跑去買吃的了。
江陵看著那群半大孩子跑遠,微歎了口氣,轉身對明華裳、任遙說:“這群乞兒從小風餐露宿,很會看人眼色,機靈的很,讓他們去跟蹤,比侯府精心訓練的下人都強。韓頡說不能驚動人,正好讓他們去,還能讓他們多吃兩頓飽飯。”
明華裳這才明白江陵的用意,是啊,洛陽富貴繁華,天下通衢,走在街上誰不向往神都萬國來朝的強盛,但很多人被他們下意識地無視了。這群乞兒就是如此,無論他們去哪裡、做什麼,恐怕都沒人會注意。讓他們跟蹤才是真的無聲無息。
任遙看著那群孩子的背影,皺眉問:“為何不多給他們一些錢?幾個銅板能買點什麼,最多隻夠他們吃一頓。”
“就是這樣才好。”江陵說,“朝堂有朝堂的規矩,街道也有街道的規矩。他們要是拿得多了,根本護不住,說不定反而會害了他們的性命,隻有剛剛好夠吃一頓的錢,才能落到他們嘴裡。”
這種事情明華裳、任遙聞所未聞,任遙更是大受震撼。要不是江陵說,她多半會出於善心給那些孩子足夠溫飽的錢,說不好明日洛陽陰水溝裡就會多幾具孩子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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