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煙霧後,隗嚴清不見了,明華裳幾人就在屋外,卻沒見到他跑出來,想來這附近有暗道,隗嚴清趁亂跑了。</p>
謝濟川帶著人去追隗嚴清,明華章在隗府善後。隗墨緣、隗朱硯陪吳箜去廂房休養,而隗白宣卻被留下來了。</p>
明華裳見狀,特意放慢了腳步,但還是被明華章抓到了。他上半張臉覆著麵具,看不出神情,那雙星眸卻定定落在明華裳身上,不給她絲毫僥幸的餘地:“你們三人去搜查證據。”</p>
明華裳暗暗歎氣,這麼大的宅子,要搜的地方太多了,明華章是打定主意不讓她聽到後麵的內容。明華裳隻能學著他人的樣子行禮:“遵命。”</p>
隗白宣也心中有數,等多餘的人走後,門剛剛合上,隗白宣便主動對明華章跪下:“大人,您是為了木偶而來吧。”</p>
明華章坐在上首,端正的像尊玉像。他不露聲色,問:“什麼木偶?”</p>
隗白宣咬牙,主動坦白道:“草民該死,前段時間被名利迷了眼睛,竟大逆不道,做了犯禁的木偶。草民做了之後就後悔了,後來哪怕貴客再次遞來要求,草民也一直拖著進度,並沒有交工。”</p>
明華章挑眉,清冷的聲音中不辨喜怒:“所以呢,你還想邀功?”</p>
隗白宣苦笑:“草民哪敢。草民最開始被衝昏了頭,後麵就清醒了,但已騎虎難下。草民知道自己這回怕是難以善了,我因此驚鬱惶恐,後來撞到了師兄和師妹合唱傀儡戲,又和師父……隗嚴清那惡棍吵了一架,這才情緒崩潰,想出裝鬼報複人的法子。”</p>
隗白宣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殊不知我實在蠢到家了,竟然以為用自己的死可以折磨那些人。自殘隻能要挾關心你的人,除此之外毫無用處,就算我死了,隗嚴清也不會有絲毫愧疚。經過這一通變故,我已經想明白了,浮名利祿乃身外之物,我爭搶了一生,所求無非是有人愛我、重我。我以為我空無一物,沒想到,師兄、師妹……還有父親,竟然都念著我。”</p>
她抬頭,眼中爆發出明耀的光,這一刻她平庸的臉絲毫不遜於那些美嬌娘:“大人,草民餘生隻願守著親人,開始新的生活,望大人成全!隻要大人能放我和阿父一條生路,我願意將傀儡圖紙、主顧信息拱手送上。”</p>
明華章看起來絲毫不為所動:“這些東西,我抓住隗嚴清也能得到。我為什麼要答應你?”</p>
隗白宣道:“事到如今,我便和您說實話吧。那位大主顧最開始找上的是隗嚴清,但隗嚴清奔波於飯局,木偶手藝早已疏忽,所有木偶都是我親手做出來的,沒人比我更了解細節。隗嚴清最初用和師兄的婚事誘惑我,我也著實想在那位大人物麵前露一手,所以親力親為,精心製作了一批木偶,但等我完成後,看著那些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的東西,忽然脊背發麻,意識到我可能惹上大麻煩了。但毀單的話隻會得罪那位大人物,所以我壯著膽子,在木偶上留了些手腳。”</p>
明華章眼如寒潭,手指緩慢摩挲著刀柄:“什麼手腳?”</p>
“一種蝴蝶翅膀上的粉。”隗白宣說,“這是雌蝴蝶求偶所用,隻要路過的地方,掉落哪怕一粒粉塵,雄蝶也能順著氣味找過去。”</p>
隗白宣從小被拐賣,在富人家為奴為婢,後來因得罪人又流落南市。她吃了太多虧,被迫學會人必須給自己留一手,要不然,她會被那些人上人賣得骨頭渣都不剩。</p>
主顧對樣品很滿意,很快讓她做出更多類似的木偶。隗白宣更恐懼了,因為她知道,主顧毫不掩飾,說明他沒打算讓她活著。</p>
所以她遲遲不敢做完第二批,二月十四那天,她和隗嚴清大吵一架,婚事隻是導火索,真正原因是她的進度太慢了,徹底惹惱了隗嚴清。隗嚴清將她關入工坊,強迫她做不完不許出來。</p>
隗白宣坐在冰冷陰暗的工坊中,岌岌可危的理智終於斷了。</p>
她做不完要死,做完後就算那位大人物不滅口,她也會被隗嚴清壓榨一輩子,生與死又有什麼區彆?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個世界不肯給予她分毫善待?</p>
隗白宣清醒地做著瘋狂的事,她睜著眼睛熬了一天一夜,將半成品木偶改造成一具女子身體,完全複刻成她的模樣。</p>
等完工後,她的眼睛裡全是紅血絲,可是隗白宣一點都感覺不到累,她將木偶放在地上,將四周砸亂,偽造成殺人現場,然後等著外麵人發現她。</p>
木偶流血是她早就學會的技巧,說來諷刺,她會這個,也是因為大師兄。</p>
隗</p>
白宣的人生是一場晦暗的默戲,隗墨緣是唯一闖入的一縷陽光。她永遠無法忘記她被侵犯、被辱罵的那些事後,隗墨緣像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給她披衣服,帶她出來,溫柔細致地為她洗臉。</p>
隗白宣控製不住地愛那份溫暖,可是,陽光也隻會喜歡陽光。隗家新來了一個小師妹,一個和她完全相反的女子,大師兄的目光很快移走。</p>
隗白宣痛恨那個奪走大師兄的女子,即便她跌跌撞撞跑來問好,也會被隗白宣惡意地推倒在地。</p>
久而久之,隗朱硯就不敢接近隗白宣了。可是隗白宣無法阻止師兄喜歡師妹,師兄悄悄和隗朱硯唱郎情妾意的戲文,隗白宣遠遠看著那一幕,短短幾步路,對她卻是越不過的天塹鴻溝。</p>
哪怕她也學了牽絲戲。</p>
她苦練多年,儘善儘美,最終,也不過是一個人的獨角戲。</p>
雖然她的傀儡戲沒等來觀眾,但卻學會了新的木偶技法,吐血就是其中之一。操縱者唱那些生離死彆的戲文時,到關鍵處會悄悄拉動細線,抽出夾層,讓準備好的血流出來。但這種木偶機關太過精妙,對操縱者的要求也很高,所以並不常見。</p>
隗白宣由此產生了讓木偶替她死的想法。她這樣做,一方麵是報複隗家,另一方麵也想借此假死,或許能逃得一命。</p>
之後的發展比她預想的還要順利,開門的人來了,正是師兄,她躲在隱蔽處,在他推門時扯斷細線,讓血流出來。</p>
師兄果然什麼都沒發現,門口的人都散了,隗白宣趁機跑出來,按之前想好的去找花奴。</p>
她知道花奴對她有不軌之心,她現在送上門,無異於羊入虎口,但她沒有選擇。她瘋了一樣想報複這一切,她去找自己最看不上的花奴時,已經做好獻身的準備。</p>
意外的是,花奴並沒有趁機提出進一步的要求,他隻是沉默地看著她。在花奴的掩護下,隗白宣開始在府內裝神弄鬼,她帶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木偶在深夜裡唱戲,哪怕被路人看到了也不收斂。</p>
她瘋了一般在隗家弄出動靜,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被人發現,還是不想被人發現。</p>
她放置假屍體時,也曾惡毒又卑微地想,師兄看到她死了,會不會傷心?然而,師兄沒有為她的死悲傷,反倒是小師妹低沉了很多天。</p>
這世上的事情,多麼可笑呐。</p>
要不是這夥從天而降的黑衣人,隗白宣或許一生都不會知道真相。隗白宣追逐了隗墨緣多年,這一刻,她突然釋然了。</p>
愛一個人不是錯,不愛一個人也不是錯。其實大家說得對,大師兄和小師妹才是最般配的人。</p>
她太累了,如果可以,她想去沒有師父也沒有師兄的地方,重新開始。</p>
明華章沒表態,哪怕他對隗白宣的條件很心動。玄梟衛接到密報,說有人可能會對太子冊封大典動手,明華章順著情報查到隗家。</p>
背後是誰其實很好猜,想對付太子的左不過就那幾個人,但現在真正重要的不是報複,而是保證冊封大典順利舉行。</p>
女皇的心思一天一變,沒人敢保證這次儀式失敗後,女皇還會不會將皇位傳給廬陵王。事關大唐未來的命運和李唐皇室十來年的隱忍,三日後的太子冊典經不得絲毫意外。</p>
明華章還是那副淡漠高冷、興趣寥寥的模樣,說:“把蝶翼粉和雄蝶交出來。不要試圖耍花樣,你得罪了人,有的是人想要你的命。隻有你如實交代,才有可能保住你們全家。”</p>
隗白宣眼睛亮了亮,連忙道:“多謝大人!蝶翼粉我一直隨身帶著,都在這裡了。雄蝶養在花園中,請大人隨我來。”</p>
隗白宣雙手遞來一個細口瓷瓶,明華章謹慎地轉了轉,確定無毒後,打開掃了一眼,冷淡道:“前方帶路。”</p>
明華裳和江陵、任遙正站在隗嚴清的房間裡,摸黑找線索。江陵攢了一腦袋問號,尋到機會問:“明華裳,你怎麼知道凶手是什麼樣的人?”</p>
明華裳隻是在命案現場轉了轉,就準確說出凶手的性彆、年齡、性格,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明華裳道:“其實也沒那麼玄,要不是前期鋪墊了那麼多線索,我也畫不出來。”</p>
“那也很厲害了。”江陵道,“你剛說完,隗家的仆人就聽出來是隗白宣,</p>
太神了。我還以為你和明華章一唱一和,故意演戲呢。”</p>
“是啊。”任遙難得讚同了江陵一次,問,“華裳,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p>
明華裳拗不過,說道:“萬物運轉都自有規律,凶手殺人也是如此。一個人經曆了什麼事情,他會怎麼想、怎麼做,其實都有跡可循。而且經曆相似的人,想法往往是類似的,所以,隻要辨認出他們留下的痕跡,歸類整理,就能猜出他大概是什麼性格,過往經曆了什麼。我隻是做歸納而已,功勞是大家的。”</p>
任遙其實依然不能想象這是什麼感覺,但大概理解了明華裳的意思。&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