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呐。”</p>

樹木掩映,閣樓上,韓頡將校場上的景象儘收眼底。他撫著欄杆,感慨不已。</p>

這種少年意氣已離他太遠了,雖然他並不羨慕,但看到這些正當年華的少年人,還是忍不住心潮湧動。</p>

侍從說道:“他們剛來,不知天高地厚,行事是有些輕狂了。”</p>

“不輕狂叫什麼少年人。”韓頡說道,“就是因為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有逆風執炬、千山獨行的勇氣啊。”</p>

侍從眉梢輕抬,感覺到些許不同尋常:“將軍,您似乎很看好這些年輕人。”</p>

韓頡拈著胡須,緩緩道:“到底是我撿回來的人,若說對他們一點期望都沒有,那才是自欺欺人。任遙不愧是平南侯的後人,根基紮實,吃苦耐勞,最難得的是她這份心氣,雖然是女子但敢想敢做,比那些鬥雞走馬的公子哥不知道強了多少。”</p>

侍從道:“任小姐武藝高強,不墜其父之風,隻要加以錘煉,日後定是柄利器。”</p>

韓頡卻搖搖頭:“鐵硬,卻不見得能成器。再好的鋼都要經過千錘百煉,她剛強太過,不知變通,未必是件好事。在這點上,她還不如江陵。”</p>

侍從驚訝:“您是說江安侯的世子。”</p>

“是啊。”韓頡道,“他看著大大咧咧,紈絝無能,其實心裡什麼都懂。他經常騎馬狩獵,體力再差也不至於比不過一個女子,若他真想掙脫,明華裳如何拉得住他?是他不忍丟下她一人,所以陪她慢慢跑完了。以他父親的權勢地位,他本無需如此。此子看著玩世不恭,其實重情重義,心思赤誠,輸得起放得下,比任遙耐打擊多了,是塊好鋼。”</p>

侍從道:“想不到將軍對江世子評價如此高。”</p>

韓頡笑道:“我無才無能,不過隨駕久了,忝學了女皇幾分識人之術罷了。江安侯我見過,一個狐狸一樣精明的人,對自己兒子卻如此疏縱。聽說他續娶了周家女,足比他小了十二歲,倒也難怪。”</p>

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江安侯身邊有足比他小一輪的嬌妻吹枕邊風,還有乖巧可愛的幼子承歡膝下,再看到不學無術、到處闖禍的長子,還能有好臉色?</p>

而他越是不耐煩嗬斥,江陵就越不想學好。若不是遇到韓頡,再過幾年,江陵就真成一個隻知花天酒地的紈絝了。</p>

侍從見韓頡難得有了談興,順勢問道:“那將軍覺得另兩人呢?”</p>

“另兩人?”</p>

“陳郡謝家嫡長子謝濟川,和鎮國公府明華章。”侍從道,“這兩個少年,也是將軍看中了,大力舉薦給陛下的。”</p>

“你是說他們呀。”韓頡撫須,這回他停了許久才開口,“其實直到現在我也說不好,將這兩人引薦給女皇,到底是不是正確的。他們倆心思都深,尤其是謝濟川,我看不懂他。”</p>

韓頡多年伴君,為女皇執掌著耳目喉舌,在明暗兩重身份中穿梭自如,始終深得女皇信任。他看人之準無人敢質疑,但現在,韓頡竟說看不懂一個十七歲的少年?</p>

侍從愕然,片刻後笑道:“將軍,您說笑了。”</p>

韓頡搖頭不語,雖然沒再辯駁,但神情中毫無鬆泛。他繼續道:“和上麵這些人比,明華章是最理想、最完美的。他比任遙堅韌理智,比江陵聰慧沉穩,比謝濟川有情有義。他有勇有謀,文武雙全,情義和理智平衡得恰到好處,像是天生的首領人選。”</p>

侍從對此並不意外,明華章的能力有目共睹,他順著韓頡的話音奉承道:“看來,將軍最看重明中郎將。假以時日,中郎將定能成為將軍和陛下的左膀右臂。”</p>

韓頡卻笑了,輕緩搖頭:“不。我最看好的人,不是他。”</p>

侍從再一次驚訝:“什麼?”</p>

“明華章雖然完美,但太完美了,像是從書中拓出來的正人君子。殊不知強極則辱,過剛易折啊。”</p>

這話讓侍從始料未及,他摸不著頭腦,問:“那將軍最看重的人是誰?”</p>

韓頡抬手,指向校場邊緣,正在兄長攙扶下跌跌撞撞走遠的少女。侍從順著看過去,表情越發迷惑:“她?”</p>

韓頡從他語氣中聽到了輕慢。這不怪侍從,因為在場很多人都和他一樣,覺得此女能堅持跑完十圈,有些韌性,但也僅是如此。</p>

他們打心底裡輕慢這個嬌弱、無能,看起來什麼都做不好的少女。但武功再高、本領再強,無非做一柄殺人之器;而明華裳的敏銳、通透、圓滑,對人心天生的洞悉,就像野草,看起來柔軟,卻</p>

能生生不息,百折不撓。</p>

這才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將帥之器。</p>

最初韓頡隻是覺得明華章太不可控了,所以將目光投到他的親眷上,試圖用人質控製明華章。沒想到這一觀察就找到了明華裳,韓頡越看越覺得驚喜,而今日所見,證明韓頡的眼光沒錯。</p>

此女潛力無限,是最適合做密探的人。隻是她好像沒什麼上進心,韓頡至今不知道如何驅使她。</p>

韓頡沒有和侍從說這些原因,隻是笑了笑,淡淡道:“且看著就是。”</p>

明華章扶著明華裳回屋,一進門明華裳癱倒在床上,明華章合門出去了一會,等回來後,手上拿著一瓶藥。</p>

明華裳生出些不祥的預感:“二兄……”</p>

明華章坐在床邊,拔出藥塞,將藥油倒在手上。他手指勻稱修長,沾上藥油後瑩潤生光,有一種難言的色氣。</p>

更要命的是,明華章垂著眉眼,淡然說:“把衣服脫了。”</p>

明華裳震驚了,她看著明華章的側臉,沒法想象這話是從清冷玉人般的兄長嘴裡說出來的。明華章似乎也感覺到自己言語有歧義,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把衣裙束起來,我要給你上藥。”</p>

明華裳做不到,她小心翼翼將腿縮到裙子下,像孵蛋的小雞一樣,囁囁說:“不用,我睡一覺就好了。”</p>

明華章說話時問心無愧,他隻是想給明華裳疏通筋骨而已。但明華裳如此扭捏,他也越來越不對勁。</p>

明華章咳了一聲,說:“你以前不經常活動,突然跑了這麼遠,如果不把筋脈舒活開,明日會疼得走不了路的。這裡沒有丫鬟,其他人給你上藥不方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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