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姓埋名十七年,他們雖不知他,他卻能時常見到他們。明華章親耳聽著廬陵王被流放、相王被圈禁,親眼見太平公主改嫁他人、融入武家,親身經曆李唐皇室被屠殺殆儘、人為抹除的十年。

他從沒有一刻忘記自己的身份,毫無疑問,他願意為了興複李唐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但當他真正站在太平公主麵前,終於能和自己血緣上的親人相認時,他卻並沒有想象中的激動、溫情,甚至稱得上不歡而散。

太平公主也沒料到會是這般收場。她一寸寸打量著明華章的眉眼,心中五味雜陳。

這個孩子容貌像薛紹,氣質卻像李賢。這兩個男人一個是她的初戀兼第一任丈夫,一個是她幼時最崇拜的兄長。

可是,他們都死了。一個被餓死於大牢,一個自刎於東宮。

他們是她回不去的少女時光,是李唐皇室由盛而衰的轉折點。所以在太平公主知道二兄還有子嗣存世時,簡直欣喜若狂。仿佛這是一個象征,象征著他們李家失落了十七年後,終於等來雲開月明。

太平公主立刻安排和明華章相認,她不能讓魏王發現他們兩人有過接觸,便在集賢樓定了兩間包廂,裝作在天字一號房用膳,再用暗號將明華章引到二號房,私底下引明華章過來相見。日後旁人問起,隻需說兩人來這裡用膳,湊巧碰到便是。

沒想到明華章誤會了,差點鬨出刺殺,幸好有驚無險。太平公主看著明華章,欲言又止,最後歎了一聲,說:“罷了,你被明家養大,難免有感情。但你要記得,生於皇家,情感是最大的負累。你想當一個君子,知恩圖報,愛護養妹,然你焉知其他人是否會如此待你?”

太平公主雙手交握在腹前,高髻上的步搖輕輕晃動,像天授元年的秋光,刺的人眼暈:“你的父親就死於心善,我希望你不要重蹈二兄的覆轍。趁現在沒人發現你,我們還有機會補救,一旦你的存在被魏王、梁王知道,鬨到母親跟前,沒人救得了你。到那時,你,我,太子,相王,李家所剩不多的郡王公主,全都要死。”

太平公主說完就走了,為了避免被人發現,明華章要等半個時辰再離開。明華章下樓換回自己的衣服,悄無聲息回到“他訂的”二號包廂裡。

做戲做全套,明華章隨意點了幾道菜,擺足用膳的架勢。但菜送上來後他並無胃口,明華章挑了幾筷就放下木箸,端了盞茶坐在窗邊,百無聊賴等時間過去。

他盯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第一反應竟然是若明華裳知道他來西市最名貴的酒樓,點了一桌菜卻一口沒吃,肯定會生氣。明華章忍不住想,如果今日麵對這些事的人是她,她會如何?

可能她壓根不會來,既然來了,就不會和太平公主疏遠冷淡,把場子鬨僵。哪怕談話並不愉快,她也能笑語盈盈應下,把所有人都哄得開懷,然後潤物細無聲地達成自己的目的。等門一關,她情緒一點都不受影響,馬上就能開開心心用膳。

她總是如此,無論遇到什麼人、發生什麼事,總

是活得清醒又敞亮。不像明華章,多思多慮,彆彆扭扭,不敢投入地愛,也不敢放肆地恨。

明華章想著她,眼波不知不覺變得柔軟。可能是他想得太入神,竟然出現幻覺,在街上看到了招財。

明華章忙坐正,定睛朝樓下看去。不是幻覺,街上那人確實是招財,她手裡抱著大包小包,提裙邁入集賢樓大門。

明華章臉色慢慢淡下來,他不動聲色換了個方向,將內窗推開一條縫,看著招財走上樓梯,停在一間房門前。她朝窗紙裡看了看,但並沒有進去,而是抱著東西靠在牆邊,雖然噘著嘴,卻寸步不離守著門。

明華章目光移向那道房門,一動不動盯了很久,幾乎要透過窗紙,看到裡麵的情形。

用明華裳自己的話說,這種地方的飯菜空有其表,卻沒有靈魂,她一個人出門逛街時決不會來這種地方吃飯,除非是宴客。

連招財都不能進去打擾的客人,會是誰?

他心裡明明有答案,但偏生不信。明華章就站在窗前,不知道自虐還是較勁,偏要親眼看到明華裳。那道門合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終於,房門從裡麵推開了,最先出現的是一個青衣郎君,他身材頎長,清雋肅穆,替身邊的女子支開門。女子比男子矮半個頭,正側著臉和他說什麼,十分認真專注,甚至都沒有閒暇看路。

明華章眼神漆黑沉寂,靜靜看著這一幕。

樓道上,明華裳正試圖說服蘇行止。明華裳聽到蘇行止說他親妹妹已經死了後,心裡狠狠一咯噔,知道事情朝她最不願意相信的方向奔去。

她立即改變策略,嘗試拉攏蘇行止。然而蘇行止聽見明華裳懷疑蘇嬤嬤,當場臉就黑了,明華裳好說歹說,才讓蘇行止相信,他的祖母騙了他。

鎮國公府雖然不是二十四孝模範人家,但鎮國公沒有妾室,同一年二房、三房沒有孩子出生,哪裡來的內鬥能讓蘇嬤嬤抱走一個女兒?如果蘇雨霽是真正的明家人,那明華裳和明華章之中,就有一個是假的。

明華裳原以為是她,現在越看越覺得像明華章。她自己也就罷了,事關明華章,她怎麼能讓蘇行止到外麵亂說?

明華裳希望蘇行止對此事保密,暫時不要告訴蘇雨霽,等她查明白了再做安排,但蘇行止不同意。

蘇行止話不投機半句多,拂袖就要走人,明華裳顧不得許多,她握住他的手臂,拿出自己多年來糊弄鎮國公的功力,眼巴巴、水汪汪地望著他,真誠說:“蘇兄,我並不想為難你,但事情沒查明白前,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變數。我保證,我很快就會查出結果,求求你,能不能不要告訴蘇姐姐?()”

蘇行止板著臉,冷硬道:“我與她之間沒有秘密,我不會欺騙她的。◥()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這怎麼能叫騙呢?”明華裳用力掐了自己一把,雙眼愈發可憐巴巴的,煞有其事道,“這叫為她準備驚喜。你難道不希望將一切查明白後,親口告訴她真相嗎?耽誤一兩天不妨事,現在我們對許多事都一知半解,貿然告訴她未必能讓她開心,說不定

() 會害她卷入未知的麻煩中。蘇兄,蘇阿兄,求求你了。”

蘇行止一直不為所動,但聽到“未知的麻煩”時,他眼神閃了閃,遲疑了。

是啊,如果真如明華裳所說,鎮國公府根本沒有像樣的內鬥,能讓一個公府千金流落在外的意外,會是什麼?他不在乎明華裳、明華章的死活,也不在乎得罪鎮國公世子後會不會影響仕途,但他不能拿蘇雨霽的安全冒險。

最終,蘇行止退步了。他冷著臉,硬邦邦道:“好吧,我姑且再信你一次。”

明華裳大喜,她注意到蘇行止的視線,忙鬆開手,笑著為他拂了拂袖:“多謝蘇兄。蘇大人正直守公,深明大義,真不愧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郎呢。”

蘇行止瞅了她一眼,很佩服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他想到這可能是蘇雨霽的姐妹,也不欲和她的家人鬨太僵,便緩和了臉色道:“明二娘子過譽了。天色已晚,二娘子單獨上路不安全,我送二娘子回府。”

“不勞煩。”明華裳笑道,“我帶了丫鬟侍衛,自己回去就行。招財。”

被忽略了良久的招財應了一聲,忙跑過來:“娘子,怎麼了?”

明華裳也不看招財手裡拿著什麼,一把奪過來,全塞到蘇行止手裡,熱情道:“我和蘇兄投緣,可惜今日出門匆忙,沒準備見麵禮。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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