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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聞言所預料的那樣,平靜隻是表麵的偽飾。

三人走了十來分鐘,老楊額頭的汗越來越多,卻沒有看見一輛黃包車的蹤影。

也許是剛才的槍聲驚嚇,黃包車夫們遠遠躲開,不肯冒著性命危險討兩個錢。

沈魄搬了一天書,早就疲倦,平時彆說十分鐘,就是抬個腳他都不願意,但現在他早已麻木,竟也發不上脾氣。

【我記得,現在上海是不是已經有公共電話亭了?你要不打個電話回家,讓司機來接。】聞言提議。

沈魄:【去年開始,全市是設了四個電話亭,但都在閘北和江灣那邊,不在這附近。你說要是有你那小玩意兒,手機,隨手拿起來一個電話打過去,得多方便!】

他抱怨完,眼前一亮。

“那邊有輛黃包車,快!”

說罷也不等老陳他們反應,鬆手一個健步衝上去,攔住那輛路過的黃包車。

誰知黃包車夫見他們有人受傷,表情反倒更慌了,連連搖手,不等沈魄說什麼,拉起車子一溜煙就走,快得像要趕著去投胎。

沈魄目瞪口呆。

老陳走過來:“他們也聽見槍聲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怕沾上麻煩,我記得印書館裡還有個藥箱,不如把人帶去那邊,你們也先彆回去了,這一時半會喊不到人。”

這是個穩妥的辦法。

沈魄萬般不情願,因為他有點認床,何況印書館裡哪有床,條件肯定很差。

但大半夜也沒有其它辦法,他總不可能走路回家。

老陳扶著老楊在路邊等著,沈魄回小鋪跟鄭笙說一聲,喊他帶上老楊的女兒過來彙合,五人先去印書館將就一晚——老楊上完藥之後再返回小鋪也很麻煩,還有危險,與其如此倒不如把他女兒一道接過來。

路程不遠,幾個人輪流攙扶老楊,很快就到印書館。

關上門,厚厚的牆體仿佛將危險遮擋在外麵,大家都鬆一口氣。

老陳以前一路從濟南逃過來時,略微學會一點正骨手法,他拿出藥箱,開始給老楊看腳。

“你這骨頭可能稍微有點裂了,幸好沒骨折,但也得好好養著,這幾天就彆出攤了……”

“不出攤,我可怎麼活……”

“你自己想想,要是沒養好,腿以後要落下殘疾,你讓你女兒怎麼辦,這世道一個姑娘家家的有多艱難,我是過來人,以前我老家是濟南的……”

麵對賣餛飩的老楊,老陳的話居然多了起來,兩人絮絮叨叨低聲說著,原本老楊很局促,因為這麼多人為了他的腳,大半夜奔走,他心裡很過意不去。

漸漸地,兩人說多了,老楊也自然一些,他發現老陳跟他一樣,是個苦命人。

老楊女兒依偎在他旁邊,聽著兩個長輩說話,即便半懂不懂,臉上也很專注,露出比同齡人更懂事的早熟。

沈魄則在抱怨自己今晚要落腳的環境。

老陳把自己的房間讓出來,但那條件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小小的床,逼仄的空間,還有渾濁的空氣。

彆說沈魄了,連鄭笙也皺起眉頭。

【這房間比你的教師宿舍還破啊,你那張床好歹我還肯躺一躺呢!】沈魄忍不住跟聞言吐槽。

“要不,今晚我在前麵圖書館裡將就一宿,就不跟你爭床了。”鄭笙慢吞吞道。

“謝謝你的謙讓啊,巧了,我也準備在前頭睡!”

沈魄麵上冷笑,心理活動也在同時進行。

【你看看這人,你還誇人家學習好懂事呢,還對老陳挑三揀四,嫌棄人家條件不好!】

聞言無語:【學習好跟睡不慣這裡有什麼關係,你自己不也挑剔嗎?】

沈魄理直氣壯:【你把他誇得完美無缺,他就應該比我做得更好,我本來就挑剔,有什麼好比的?】

多了五個人的圖書館終究熱鬨許多。

老陳拿出被褥,先給了老楊女兒,又每個人分了一條,沈魄和鄭笙嫌棄那被褥味道重,就沒用,兩人寧可裹著大衣在前頭圖書館裡瑟瑟發抖。

這裡頭都是書,也不能用探爐,他們就挨著坐在一排書架下麵,借著書來擋風。

外麵又是一聲槍響,而後還有一聲慘叫。

之前的叫聲來自男人,這次則是女聲。

沈魄和鄭笙停下抬杠,麵麵相覷,不約而同沉默。

他們豎起耳朵,隔著玻璃窗在風聲中傾聽外麵的動靜,一時也不察覺身上的冷意了。

聽了很久,都沒傳來下文,仿佛那一聲慘叫,已將所有故事終結。

沈魄很想知道真相,抓心撓肝,但也明白現在不能出去,他開了燈,隨手從書架上找一本小說,翻開幾頁卻怎麼也看不進去,隻能跟聞言說話打發時間。

【我忽然想起來,老陳不是一直要守著圖書館嗎?月底那件大事發生的時候,他是不是還待在這裡,我們要不要想個辦法把他引走?你在那邊有沒有看見過老陳的結局?】

聞言一愣。

他仔細回想,但想了半天,也隻能搖搖頭。

那場變故,除了舉世震驚的血戰,以及印書館被炸之外,還有什麼?

還有十九路軍和第五軍的血戰,和被狂轟濫炸的上海。

數萬軍民傷亡的數字,許多人連屍首都找不著,至今仍舊“失蹤”,其中有沒有一個老陳,誰又能知道?

【我不知道。】

他隻能這麼回答沈魄。

但老陳一天到晚都守在圖書館,到了那天晚上,肯定也是夜宿此地的,按照常理,又豈能幸免?

沈魄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竟不像往常那樣咋咋呼呼就跳起來。

鄭笙自然沒有聽到聞言說的話,但他不知想到什麼,也神色凝重,抱著手裡的書,卻不知道在想什麼,呆呆看著窗外漆黑。

槍聲沒再響起,但兩人也不可能睡好。

快天亮的時候,兩人迷迷糊糊趴在桌子瞌睡,身上不知何時被老陳蓋了兩件棉襖。

饒是如此,被搖醒時,沈魄還是打了好幾個噴嚏。

老陳把油條豆漿放在桌子上。

這是他剛剛出去買的。

油條還是酥脆滾燙的,一口咬下去滿嘴的油。

沈魄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緊接著他聽見老陳說話。

“我出去打聽了,昨晚確實是出事了,還不止一件。”

沈魄和鄭笙不由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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