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區雨水滴答的街道上,能落在人們身上的已經都是從高架橋流到地麵上,流過溝渠滴答到下城區無數層層疊疊雨布上的臟水了。

在下城區生活,雨衣、厚底鞋與寬簷帽幾乎是標配,但不論是鐳射或透明或有五彩花紋的雨衣,都已經被半乾的肮臟雨點弄得斑駁一片了。

賣二手平板與光腦的店家一邊拿著塑料盆子從店內往外舀水,一邊忍不住看著店旁昏暗潮濕的巷口處的男人。

他好像是裹著一塊臟化纖地毯,正張著嘴去接從雨布邊緣滴落下來的臟水。二手店的廣告牌時不時亮起來的時候,能照亮他毯子掩蓋下的身影。

他好像是不知道從哪兒偷了一套不太合身的運動服,下巴上有淺色的胡茬,隻是右眼處有一道很恐怖的傷疤,綠色的眼珠雖然完好,但那道疤痕從眉毛中段到臉頰上,幾乎像是曾把他眼睛劈開過一樣。

店家舀著水,看他還在那兒喝,沒忍住道:“彆喝了!說不定這是上頭誰家下水道排出來的呢。”

男人有些發木地轉過眼睛看向他,嘴唇乾裂,因為淨水也不便宜,下城區經常挖水管偷水,導致各大供水公司都對下城直接斷供淨水,隻給他們提供便宜的初濾水。

但就這樣,初濾水也並不覆蓋城建混亂的下城區。店家回屋裡,拿了半壺水給男人。

但老板走近了那個男人,感覺他似乎生著病,渾身高燒。而且他竟然在裹著的地毯下藏了一把長劍,樣式古樸得就像是從博物館裡拿出來的一樣……

老板把水扔給他就走了,男人抱著壺張大嘴仰著頭沒幾下就喝完了,但他甚至不知道說謝謝,隻是把壺放回了店門口的貨架上。

老板躲在店裡,這才發現那個男人光著腳,腳上全是泥濘,身材極其高大,而他的刀上還有鮮紅的痕跡,簡直像是剛殺過人。

老板已經準備好了槍,但高大男人並沒有闖進店,隻是又蹲在了他的店外,看著櫥窗裡的平板與屏幕播放著的夜間節目。

“根據火箭發射公司的內部人員爆料,欒芊芊似乎在瑞億的重重保護之下進入火箭,於今日下午起飛進入空間站。”主播道:“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人都忘記了,池昕和欒芊芊的婚禮就在這幾天了,在上個月,根據我們嘿嘿嘿雜談社統計,就有一百七十三位男女網紅暗示自己曾經當過池昕的小三,聽說其中80%都收到了律師函!”

“哦,讓我來念念尊貴VIP彈幕,這位朋友說:‘去他媽的,跟我有什麼關係,在空間站的不都自詡是新人類了嘛,欒芊芊也彆再唱歌了,真惡心,她之前還營銷草根女孩’,說得好,如果瑞億集團想發律師函請直接聯係這位VIP,跟我們沒有關係哦。”

一會兒節目又切換了,門口裹著地毯的男人看得更專注了。

“西澤主教已死這件事,已經得到了現場清理現場的方體的最終確認。方體對外關係部的相關發言人稱,西澤徹底被身上附著的收容物吞噬,但該收容物也虛弱瀕死,方體已經進行了回收與研究。”

“不少公眾都十分懷疑方體的收容行為,有人認為方體從不公開內部情況,這些收容會不會被用於迫害人類;也有一部分人認為,方體之所以能在這次萬城混亂中做出快速反應,就是因為多年來的收容與研究,他們希望方體繼續保持神秘——”

“關於新國境內的公聖會風波,已經愈演愈烈,很快在各地引發了反公聖會遊|行,有很多專家都在分析,公聖會從多年前進入新國,其實就像是大公司一樣,抱著侵占市場的目的前來,各個教派如同子公司一般。那麼為什麼它又如此快的速度被反對被拔除?因為它還沒有能力代替家庭關係沁入最小的家庭單位,又不能像某些大公司一樣掌握著就業與消費命脈……”

“也有很多地區的民眾,正在懇求自己所在城市的神父修女留下來,甚至講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確實有很多人因為公聖會而受益的故事。但是現在真的有人聽得到這些嗎?”

“有網友聯名,要求公聖會最神秘的核心主腦機構對此負責。但姐妹會從來沒對外公開露麵過,自然不可能回複。西盟與北國的幾大教皇紛紛與新國公聖會割席,甚至否認瑪姆曾隸屬姐妹會。”

“目前也有大批新國境內的宗教人士希望得到政治庇護,西盟與北國對此都尚且沒有回複,其中有部分宗教人士決定親自組團前往格羅尼雅。格羅尼雅作為這個星球上知名與神秘並存的城市,連具體的坐標位置都沒有被標注……”

林恩隻呆呆地望著屏幕。

他已經徹底變成了無人知曉姓名,無人在意的亡魂。瑪姆消失了,他腦海中不會再有任何一點指令,甚至林恩都能感覺到自己大腦中曾經寄生著什麼的地方,變成了空洞。

公聖會徹底在萬城人人喊打,他從小就以血供養的繪派,已經被人曝光,甚至是傳聞繪派“救世主”已經被殺了。他的血,多年來也隻是毫無意義,怎麼可能會創造另一個世界……

甚至連教廷騎士都已經不複存在,是西澤屠殺了一切,是他殺掉了西澤。

西澤……又到底是誰?

是謊言,還是主?他是死亡成一團沒有意義的泥,還是回到了天上或地下?而他隻想擁抱著他的頭顱,最後發瘋的找遍了也沒有發現。

他現在應該做什麼?

他應該活著嗎?但他死了又有誰會知道呢?

林恩一下子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他突然隱隱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意義,甚至不如垃圾池裡打著轉的塑料包裝紙。

或者,隻有……

殺了瑪姆。

林恩不知道,但這個想法是他如灰燼般的頭腦裡,唯一一點暗火,是他唯一能驅動自己站起來行走的目的。

撒謊的不是西澤,是瑪姆。

他要帶著他的劍,去格羅尼雅。

老板想了想,從櫃子下頭拿出半盒發潮的餅乾,決定還是給那個可憐的披著地毯的男人。但當他走出去的時候,外頭已經沒有人影。

林恩回到修道院的時候,已經是天亮之後了,修道院周圍的牆都已經倒塌了,修建在深淵之上的繪派大教堂竟然被水泥完全灌注封死,方體在附近打上了許多禁止靠近的立柱,但並沒有什麼乾員在修道院內。

其他的各個教堂都已經被逃走的修士修女們洗劫一空,來到這裡的路程遙遠,林恩兩隻腳已經無數次爛掉又長好,他搖搖晃晃地走進修道院,一切都已經變了模樣。

他之前住的地方,草坪上落滿了周圍建築倒塌的灰塵,但似乎沒有人闖入,隻是門半開著。

林恩有些恍惚地走進去,留下了一個個滿是血汙與泥土的腳印,陽光依舊燦爛,他仿佛覺得自己走進客廳,會看到西澤……或她,背著手站在那裡含笑轉過臉來。

當然空無一人,甚至整片修道院附近都已經沒了人影。隻是地上有滿是血汙的法袍,那“血汙”鮮豔得就好像他的劍上留下的血跡。

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毫無裝飾的法袍,還有掉落在法袍上的獻派十字架。

叮當一聲,他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上。

高燒之中,林恩甚至覺得自己被夢魘纏繞,仿佛是主在提醒他的罪孽,將這滿是血的衣袍放在他麵前,眼前隻剩下西澤臨死前的微笑,還有他抱著西澤頭顱時的觸感。

林恩歪了歪身子,整個人直直朝前倒了下去,跌在那件衣袍之上,他隻感覺跌進了她的血池裡,被這此生無法忘記的她“血”的味道淹沒了口鼻……

……

原重煜低頭看著自己盤子裡的藥。

托盤反射著他的臉,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春城會議之後,他以為自己救不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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