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港已經意識到,不知不覺,他對霍念生的依賴超過了一個必要的限度。

不隻是物質上的仰賴,還有生活上,乃至精神上,霍念生逐漸成了他所能抓住的唯——根救命稻草。原本他一個人,似乎湊合也可以找到生存下去的勇氣,現在,他不確定了。

他像一團底色灰暗的顏料,對方是另一種明亮的色彩,不停向他滲透,很可能把他融成一種新的顏色。然而誰也不保證結果是好的,可能到最後,也隻是一團牽扯不清的烏漆嘛黑。

霍念生救助他,幫扶他。毋庸置疑,所有一切值得陳文港對這位貴人感恩戴德。下一個問題,一個人耐心和善意夠用多久?他什麼時候會對這件事失去興趣?

陳文港收回目光,霍念生則還在看著他。那目光灼灼地盯在他背上,讓人無法忽視。陳文港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他靜靜等待著,感覺到背後男人的氣息靠近,兩條胳膊擁他入懷。

霍念生慢慢把手探到他喉結下麵,解開扣子,他親著陳文港的耳朵,意思已經不言自明。

陳文港發出一聲喟歎。

他伸手先關了牆上的開關,房間頓時陷入了傍晚的昏暗。不至於漆黑一團,但視線已經看不清東西了。他才回過身,仰起頭去夠霍念生的嘴唇。

陳文港被抱到床上,他摸索著抓住了霍念生的手。那隻手修長有力,指節帶著粗糲的薄繭。他把五指扣到對方的指縫裡去,兩隻手忽而握緊了,彼此緊緊絞在一起。許久後,視力慢慢適應黑暗,開始辨認出輪廓和影子。幽昧中霍念生屈起一條腿,吻著他汗I津I津的身軀。

陳文港想過,他這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地過日子,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想過很多次,但到底人的惰性太大了。到頭來,他不僅依賴霍念生的照顧,甚至想要索取更多。他需要一個擋風遮雨的地方,霍念生就給他,他需要衣食住行,霍念生會給他解決。

以及精神上的寬I慰和肉|體上的歡I愉,他在對方身上得到的,已經超出了正常的範疇。窗外開始下雨了,春雨淅淅瀝瀝,綿密地敲著玻璃。陳文港抱著霍念生,他把下巴擱在霍念生肩膀上。

對於他突如其來主動的親昵,霍念生像是受用似的,用一條胳膊摟著他的腰,又摸了摸他的頭發。陳文港偎在他的臂彎裡,像在溫水裡泡著,有那麼一會兒,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br />什麼鄭家,什麼鄭玉成,什麼庭審坐監,背叛,恐懼,恥辱,傷害,似乎都離他很遠了。

陳文港腦海中能想起來的,是他相冊裡見過的母親的麵孔,是父親牽著他第一天去小學報到,然後離開校門的背影。老師組織他們排成兩列,他排在陌生的隊伍裡緊張地左顧右盼。

他在隔壁隊伍裡突然找到發小盧晨龍,對方衝他呲牙一笑,陳文港突然鬆了一口氣。然後,倏忽之間,十多年的歲月就如風一樣刮過去了,不留任何痕跡。

他步跨越到現在,跌入現實裡。

陳文港想了想,他突然問霍念生——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認識是什麼時候嗎?"

霍念生說: “記得啊,當然記得。”

他又反問: “你自己記得嗎?”

陳文港說: “我記得你戴了一條黑色的領結。”

霍念生說: “那你記性還可以嘛。怎麼說,我還給你出頭來著,你就沒念過我的好?”

陳文港靠著他的胳膊: "對不住,那時候都是我不懂事,不懂承你的情。"

霍念生也不知想到什麼,胸口發出一聲悶笑,卻沒有說話。兩人似乎分彆在從記憶裡捕捉當時的情形,但都沒有宣之於口。突然,霍念生把身體探出床外,伸手旋亮了床頭燈。

眼前頓時亮了。

他重新把手收回來,慢慢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陳文港的後背。陳文港擋了一下眼前的光,台燈的光不強烈,因為角度的關係,還是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嘴上卻笑了: “至於現在,現在肯定知道念你的好了。但你要是什麼時候反應過來,覺得我是個麻煩,還是直接告訴我。到時候大家各走各路,也不至於鬨得太難看。你說呢?"

霍念生聽完,動作頓了頓,他還沒開口,外麵悶了一聲滾雷。

雷過了,雨依然嘩嘩地下。霍念生再次拍了拍他: “還行,不麻煩。我沒覺得麻煩。”

不管好看難看,日子都是要過的。

站在霍念生的角度上,他或許無法完全設身處地地理解,和鄭家切斷關係這個事實,對陳文港來說意味著什麼。說到底,人是一種社會性的動物,是要以家庭為單位

進行生存的。九歲時陳文港失去了和父親組成的那一個,他去努力融入了另一個,他曾經被認可和接納了。

如今這層身份又一次次剝除了。到頭來,剩下來的隻有他自己而已。

之後一段時間,陳文港多少生出了一些茫然的喪失感和屈辱感。但更多地,他覺得那感覺並非傷懷,隻是想不明白自己歸屬何處。

像保姆孟阿姨,她的家庭結構清晰而穩定。她每天嘮叨,把每個子女的家庭情況掛在嘴邊——兩個孫子,一個要上幼兒園,一個該上小學,但借讀費實在太貴,兒子兒媳總是抱怨。另外她的女兒也懷孕了,還是一堆雙胞胎。她還不小心說漏了嘴,流露出等外孫出生,就考慮要不要回老家幫忙帶孩子的念頭。她說完才反應過來,陳文港笑笑,假裝沒有聽出來。

霍念生更不用說,他的出身有很多傳言,但至少誰都不會否認,他是霍家少爺。逢年過節,他要回到老宅去,那裡有他的叔伯和堂兄弟,供奉著祖宗的祠堂。他或許對這一套不感興趣,或許打心裡厭煩其中一些親戚。但無論如何,他們始終是有血緣維係的一家人。

自然,論血緣,陳文港倒是想起過他的大伯陳增。

大伯與大伯母兩口子本性市儈,以往你好我好的時候,自然無比親熱。隻是現在他成了累贅,陳文港也清楚,對方怕是寧可他再不出現。堂妹結了婚,無疑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

冬去春來,眼見一天天暖和起來。

陰濕寒冷的天氣過去了,陽春三月,一年裡最舒服的日子,樓下道行樹上蓬出叢叢紅雲。陳文港每天習慣性在台曆上劃時間,劃著劃著,發現清明都要到了。

這個習慣在去年還沒有,是從今年過年開始養成的——超市收銀台送了一本灰撲撲的台曆,他當時正好要做手術,就拿它來記錄手術安排。記得多了,後麵索性當成了便簽本用。

他在醫院來來回回,隨手帶的就這麼兩件東西,畫畫用的筆記本和記事用的台曆。

不想它用起來很是方便,從頭翻開,每個月對應的日期下麵,陳文港用小字記下了他要做什麼檢查,吃了哪些藥。雖然病曆裡每頁都會打印日期,積攢到現在,所有的單據和報告加起來,已經成了厚厚一袋,光翻都要翻上半天。有個直觀的備忘,總是容易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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