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的就是她爸爸吧。
林白青以為他會跟沈慶儀戀愛,性格應該也跟沈慶儀一樣,會是一種天生的高高在上,比較高冷的性格.
但並不是,雖然還沒見麵,可他的聲音就讓她覺得,這是個性格很好的人.
而且於一瞬間,林白青終於恍悟,楚春亭為啥討厭大兒子了.楚青圖性格的隨和,能從他的語氣裡透露出來.那種隨和跟她已經仙逝的師父顧明很像。所以,他果然是一個從性格到談吐,都跟顧明非常相似的人。
他應該還不知道具體情況,是被薛昶強行拉來的,此時也一頭霧水,在問薛昶: “電話裡的人是誰,也是我們單位的嗎,竟然能合成一級雷酸汞。"
薛昶還沉浸在能炸掉一艘遊艇的爆.炸物中,追問: “雷酸汞還分級?小楚同誌你不就是搞化學的嘛,能不能具體跟我說一下,雷酸汞到底是啥,怎麼來的?"
楚青圖解釋說: “汞跟硝酸作用生成□口,再跟酒精反應生成雷酸汞,通常是粉沫狀的晶體,而如果加入硝酸甘油,爆.炸威力會大大增強,但也會讓它相對穩定,不容易被引爆,既然電話裡這位同誌還在外圍輔助了雷酸銀的話,我想,他在雷酸汞裡應該就還加入了硝酸甘油,那麼,它應該不是粉沫狀,而是純白色,指甲蓋大小的結晶體,對吧。"
隔著電話,薛昶問顧培: "顧培同誌,你加硝酸甘油了嗎,是他說的那樣嗎?"正所謂英雄惜英雄,顧培都被楚青圖的專業能力驚到了。
他說: “是的,為了增加爆.炸的威力,我確實在雷化汞中加入了硝酸甘油,但因為它相對穩定了,不好爆炸,所以我才在外圍又輔助了雷酸銀."
楚青圖在笑,應該也挺佩服顧培的,說:“年輕人,你化學學的不錯的。”這時薛昶還沒有介紹,但林白青已經迫不及等了。
她有些緊張,抓上女兒的手,試問電話裡的人: “請問,您是楚青圖先生嗎?”楚楚也跟著一聲: "哇喔?"
林白青以為他至少粗略知道個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誰。但顯然並不是。
對方聲音依然很從容,平和,也很好聽: “你們是,薛昶同誌的朋友?”
這時薛昶才語無倫次的說: “怪我怪我,主要是顧培
同誌那一手玩的太漂亮了,讓我一路都隻想著炸.彈的事,忘了說正事兒了。小楚同誌,猜不到對麵那女同誌是誰吧,就是你閨女,就你愛人,是叫沈慶儀吧,她都活著呢,快來……"
楚青圖捏著電話,目光死死,盯著薛昶。
“上回咱們不就提過,就是東海那女孩子,說是你閨女的,不是騙子,她真的是你閨女。”薛昶笑著說: “是不是很驚喜呀?”
他倆早在兩年前,就談論過一回妻女。
但當時楚青圖否認了,薛昶也把林白青定義為了騙子。
而在沉默片刻後,楚青圖手裡的電話滑落,再默了片刻,他掛掉了電話。電話裡隻剩一陣盲音,楚楚一聽,也跟著嘟嘟了起來,噴了一嘴口水。現在的電話還沒有來電顯示功能,也拔不回去,林白青和顧培也就隻能等著。林白青的心跳的怦怦的。
顧培竟然也有點莫名的激動。
因為通常情況下合成的雷化汞都是小顆粒狀的晶體,而他那天晚上在實驗室合成的,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叫特級雷化汞。
確實是指甲蓋大小的白色晶體。
這個實驗顧培頭一回做,在做之前也沒有找到過相關文獻。
就證明他是第一個合成它的人。
但楚青圖單憑他的隻言片語就能推導出結果,可見他在化學專業有多牛了。再看妻子,顧大軍醫都覺得不可思議。
當初娶林白青的時候,他可萬萬沒想到,他的老丈人,會是一個化學大牛。
再說薛昶這邊的情況。
這是位於東疆的,一片沙漠中的綠洲地帶。
湖水清清,白楊環繞,建於六十年代的紅磚瓦房,因為乾燥而曬的漆麵斑駁的白牆上,[提高警惕,保衛祖國]八個大字依然鮮紅明亮。
熾熱而又明豔的陽光灑在屋子裡,灑在一個滿頭華發的男人臉上,他緩緩舉起一隻手背上滿是疤痕的手,摘下眼鏡,一張褐黃,清瘦的臉上眼眶深陷著。
他穿的還是六五式的老軍裝,綠色都被洗褪光了,青不青白不白的。
膝蓋和肘窩處還有縫的仔仔細細的大補丁,顏色是更舊的軍裝。
好半天,他一直沉默著,直到警衛科的人提醒: "楚工,您的電話已經掛掉了,您的電話權
限也用完了,您看您……"
男人驀然回過神來,去看電話,下意識伸手要抓電話。
警衛科的人提醒說: "您得先有批條才能打電話。"
這是基地,內部人員在沒有上級給予的批條的情況下,是禁止跟外界通訊的。男人在這兒呆了二十年,當然知道規定。他點了點頭,對警衛人員道了聲辛苦,起身出來了。
穿過清掃的乾淨整潔的大院子,路過一排排緊鎖的門,一直走到最後麵,一間掛著藍色門簾的門口,顫了幾番手,掏出一隻小鑰匙來打開鐵鎖,進了門。
一張行軍床,一張辦公桌,上麵皆罩著一層薄薄的砂礫。這是沙漠地帶的常態,桌子幾個小時不擦,就會沾一層砂礫。床每天晚上必須要掃,否則沙子會咯的人睡不著覺。
他習慣性摘下抹布先擦桌子再擦凳子,請薛昶坐了,自己也坐到了床沿上。將眼鏡放在膝頭,他竭力抑製著發抖的雙腿,問: “真是…我的女兒?”
薛昶在工作中一點都不粗,凡遇事,膽大心細,為人果決。
但他在感情方麵是個比較大大咧咧的性格,也因為他太大大咧咧,從來沒有關心過妻子女兒,疏忽了她們,才會在她們死後那麼難過,後悔。
在情感上神經大條,他也就不會照顧不到彆人的情緒。而他回來到現在,總共四天。
回單位述了個職之後,他就給自己請了個假,專門跑到曾經招驀楚青圖的老領導家裡,去跟老領導交涉楚青圖的情況,商量他的去留問題。
然後又申請來基地跟他見麵,還幫他申請了一次打電話的權限。這才是他一來,就拉著楚青圖去打電話的原因。
在他想來,此刻的楚青圖應該狂喜,激動,說不定要跳起來。
但麵前一頭白發,滿身補丁的男人似乎並不驚喜,反而,一臉惶恐與不安。薛昶急的差點要跳腳,一咂摸: “你還不信呀,對了我還有她跟你爸的照片!”
見對方不接照片,他納悶了: “你這人咋回事,當初要自殺,大家救了你三次,你還拔了他的槍,非要死,老司令沒辦法才銷的你的檔案吧。這都多少年了,說起你家老爺子,老司令很愧疚的,你呢,二十年不敬老父親,已經是個不孝子了,孩子的照片你都不看,你這也太,太……”太鐵石心腸了吧。
這就得說說當初楚青圖之所以檔案會被報死的原委了。
那是在‘大偷港’事發之後,他看報道上人全死了,以為妻女皆亡,本就心如灰死,當時正好在什河子有一幫男知青混子,整天不乾活,還總是騷擾,尾隨女同誌,以威逼利誘的方式逼她們跟他們睡覺。
而一睡,不就得結婚?
它其實也是強.暴,而且是不觸犯法律的強.暴。
然後楚青圖就跑去單挑他們,其目的應該就是想同歸於儘。
但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一個人捅了三個重傷,還有一個性命垂危,而他自己雖然奄奄一息,但是竟然還活著。
那件案子震動了整個邊疆。
而在兵團老司令親自審問楚青圖時,他趁人不注意,奪了衛兵的槍,照著自己腦門就是一槍,幸好老司令當時踢了一腳,才讓他打偏了。
再後來,老司令跟上級溝通後,就有了一場針對流氓地痞的嚴打。
至於楚青圖,明麵上報亡,但他本人卻進了基地。
那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他一呆二十年,苦行僧一樣,無欲無求的。而薛昶在頭一回查到這個人時,第一感慨的就是:他可真是不孝。要知道,他爹還活著呢,兵團一直在經他爹寄撫恤費。
他自己也活著,卻二十年報死,已經做好了一生不與其見麵的打算。就說他狠不狠。
而上回說起女兒,他堅持說死了,薛昶也就罷了。但現在有證據呀,有照片,他爹,他女兒都在上麵,他都不看?
“小楚同誌你怎麼回事,你這心是石頭做的吧,你這是不打算認親人?”薛昶提高了嗓門我。
楚青圖驀的聲粗,卻問: “她跟誰長大的,她媽媽嗎,也是地富反壞階級嗎,她能讀書,能上學嗎,能參加工作嗎,她……"
他哽噎了兩聲,又試探著問: "還需要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嗎?"
目光相接,對視的刹那,薛昶心中突然浮起一股徹骨的寒意來,打了個寒顫。正所謂山中無甲子,寒儘不知年。
楚青圖進基地的時候正在鬨革命,批地主,鬥□口,打牛鬼蛇神。他在那個年代是勞改犯,而他的妻子,是資本主義大小姐。他們每天都在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那是他
最怕的事。
可現在呢,講的是凡事往錢看,爭做大富翁,人人又搶著當地主。楚青圖在他的專業領域當然很牛,他是整個生化基地的骨乾力量。
但他的意識被時代甩的太遠,他內心根植的恐懼,也跟現實早就脫結了。
時代的車輪滾滾碾過,隻留下滿身傷痕的人們。
薛昶再塞照片: “看看嘛,照片上還有你爸呢,還彆說,你家老爺子可真是,龍驤虎步,一身霸氣!
說起他爹,東海那位活龍王,啪的一聲,楚青圖手裡的眼鏡杆斷了。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感,是拒絕,是排斥,也是抗拒。
不過對於孩子的好奇終是戰勝了他對父親那種複雜的拒絕和抗拒。他伸手來接照片。
那是一張過年時全家聚在一起拍的照片。
楚青圖掃了一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忙又戴上眼鏡,眼鏡啪一聲掉了,他又夠書桌上的一副新眼鏡,這一看,瞳孔地震!
因為照片上不但有他爸,竟然還有他爸的死敵柳連枝。
而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們並肩坐在一起,笑的從容而又平和。就好像交纏幾十年的爭鬥,鋒尖對麥芒從未發生過似的。發生了什麼樣的事,又是誰,能讓他們倆坐到一起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女孩子的臉上,那是個格外特彆的女孩子。她的眼神凶凶的,正在瞪他老爹,唇角卻又似笑非笑,滿臉寫著嫌棄。
而在看到女孩子的一瞬間,楚青圖仿如深埋流沙中不知多久的壁虎,終於能從地底鑽出了頭,猛吸一口空氣。
是了,那確實是他的女兒。
雖然他頭一回見,但他確定那是他的女兒。
多神奇,他的女兒竟然敢那麼瞪著她暴戾乖張的爺爺看?這還沒完。
薛昶點了支煙,見楚青圖直勾勾望著照片,笑著說: "猜猜她在乾啥工作?"楚青圖皺了一下眉頭,又搖了搖頭。
薛昶拍拍大腿: “當年我那痛風你記得吧,骨頭縫裡麵長石頭,哎喲喂那個痛呀,就是她給我灸了一針,配了些藥,好了。"
楚青圖點了點頭,: "她竟然已經參加工作了,還是個中醫。"“對了,你猜她還會乾啥?”薛昶在笑,但眼睛紅的厲害。
/>楚青圖沒說話,目光回到了照片上,就聽薛昶哽噎著說: “她能放翻我!”楚青圖驀的回頭,一臉疑惑。
“你閨女練了一手好拳,真的能放翻我。她能放翻老子。”薛昶說著,哽噎了片刻,一大老爺們,嚎啕大哭了起來。
楚青圖記得他說過,他的妻子沈慶儀還活著。
他當然還想問更多的消息,可看薛昶哭的那麼傷心,他一時間問不出口。而整整二十年了,他的妻女還活著,他的女兒竟然能跟他爸坐上一張桌子?那他的妻子呢,她人在哪裡?楚青圖於他的家是那麼的好奇,急切。
急切的想知道一切!
不對,他想回家,他想立刻就回家!
再說林白青這邊。
今天周末,她專門在家等了一整天,但並沒有再等到邊疆來電話。
當然,楚青圖的心情她可以理解,以為妻女俱亡,結果大漠二十年,不但有女兒,孫女都有了,他一時間估計接受不了,得給他點時間讓他慢慢接受。
林白青讓顧培打聽了一下特殊部門的工資,發現還挺高的。
就她爸那種部隊籍的科研人員,工資跟大學高級教授同檔,一月應該在兩千元左右,所以原則上她爸應該不缺錢。
不過凡事要往最壞處打算。
所以她又翻出薛昶的地址來,到郵局給薛昶彙了兩千塊錢。隻要薛昶能讓楚青圖從基地出來,兩千塊足夠他買機票,回東海,回家來。
當然,涉及保密單位,她爸又是搞生化武器研發的,估計一時半會他回不來,林白青暫且就把在工作方麵尋求爸爸幫忙的事給撇下了。
那位女博士的乳腺癌,她準備單靠自己,以她自己的中醫手段來治療。
而那個手段說來比較讓人頭痛,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是個毒方!
關於爸爸還活著的事,她肯定要告訴二老和沈慶儀。正好媽媽是後天的飛機就會回來,也說好了,一來就會到靈丹堂。
再加上柳連枝這兩天身體不舒服,在做針灸,林白青就打算後天等媽媽來了,一家團聚時再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而因為柳連枝身體不舒服,單讓保姆帶著又不放心,正好今天林白青要去尋一味藥,乾脆就又掛了診牌,自己帶著孩子出門采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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