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曳不知道自己求了陸燃灰多長時間。
反正說得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把這輩子能想到的服軟話都說儘了,還是沒得到回應。胃疼,頭疼,最難忍受的是心臟處傳來的抽痛,連帶著眼眶一陣一陣泛酸,潮氣洶湧。哭太丟人了,隻能用力眨眼,讓水汽蒸發。
挺管用的,起碼在雲曳還有模糊記憶的時候,都沒哭出來,保留了最後的尊嚴。
隻不過在他失去理智的那段時間裡又說了些什麼,有沒有丟臉地哭出聲,雲曳已經徹底不記得了。
等到最後一絲意識堙滅時,他的手指還緊緊攥著不知什麼時候沒電關機的手機。
夢裡,熟悉的薄荷香氣濃鬱,讓他安心地墜入黑暗。
等雲曳再次睜眼,天已大亮,他正躺在自己家公寓的大床上。
鞋沒脫,襯衣和西褲也皺得不成樣子,酒氣熏天,很難想象不久前的他還是個潔癖患者。
雲曳動了動手指,渾身骨頭縫裡都泛酸。
記憶斷了片,隻有額頭神經一抽一抽地跳疼。
他仰麵躺著,很久後才疲憊地起身,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浴室。
換下衣服,撩了把水洗臉,鏡子裡的人憔悴蒼白,嘴唇乾裂,眼中血絲深深,向來削薄的眼皮腫得不像話。
他冷冷地抬眼,睨了眼鏡子裡的自己。
四目相對,雲曳勾唇,無聲吐出兩個譏諷的字:“真臟。”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蘇展正坐在客廳裡,翹著二郎腿打遊戲,桌上放著兩個外賣袋子。與昨晚不同,今天這裡還多了個人——沈遲。
他的目光落在雲曳身上,鏡片後的目光很複雜,像是審視,像是不解。雲曳對他視若無睹,像是個遊魂一樣,走路悄無聲息。蘇展立刻關了消消樂,站起身:“胃怎麼樣?”雲曳沒回答,看他一眼,氣壓很低:“你把我送回來的。”
蘇展沉默一瞬,故作輕鬆地聳肩:"不然呢?我跟你講可費死老命了,你看著這麼瘦,怎麼練出來這身死沉死沉的肌肉?把你弄到車上還吐了我一身,那輛車也是慘,算是廢了。"
果然。
雲曳自嘲地勾勾唇,於是那絲渺茫的希冀也在無聲處悄然破滅。
蘇展幫他打開了養生粥的蓋,絮絮叨叨活像個
老媽子:“我跟你講,就這麼一回,知不知道?個大老爺們,不就是失個戀,怎麼跟天都要塌下來似的,下次你再這麼整,我就給你錄下來發到群裡去,讓你在哥幾個麵前全丟大人……"
雲曳懶得理他,胃裡空空蕩蕩,又開始火燒火燎,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他拖過椅子坐下,慢慢攪動著眼前的粥,喝了一口就放下勺。蘇展長長地歎了口氣,作勢要打電話:“得,我還是把我家煮飯阿姨給你叫過來吧。”
“不用了。”
雲曳驀然出聲,折騰了一晚上,嗓子已經半啞,低沉得厲害。“你們都回去吧。”
蘇展愣了一下,冷下臉來:“雲曳,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走了,你再繼續折騰自己是不是?”
“我說雲曳你是不是賤啊,犯得著為了一個人折騰成這樣!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你懂不懂?"
雲曳垂著眼,任憑蘇展絞儘腦汁地罵,也巍然不動,像是對外界事物的刺激都沒了反應。
蘇展都罵累了,支著膝蓋喘了口氣,看著麻木不仁的發小,實在沒了彆的辦法,求助目光下意識看向沈遲:你快罵他兩句,讓他彆這樣喪氣了!
默不作聲的沈遲扶扶眼鏡,終於開了口,語氣冷靜:“我不知道,你現在為什麼要這樣要死要活。"
他看著雲曳,平地驚雷:“你不是對陸燃灰隻是玩玩而已嗎,現在這副死了老婆的樣子又做給誰看?"
蘇展眼珠子快要脫眶,拚命擠眉弄眼。臥槽沈遲你瘋了!也不至於這麼刺激他吧!
出乎意料的,雲曳回答了他,低聲說:“…不是玩玩。”早就不是玩玩了。
沈遲卻不罷休:"既然不是玩玩,又為什麼要說出來這種輕佻的話。"他恨鐵不成鋼:“你知道你這話,有多傷陸燃灰的心嗎?”這話一出,雲曳整個人驟然靜止。
他慢慢抬起頭看向沈遲,神情駭人:“你說什麼?”
沈遲歎了口氣,在蘇展驚恐的目光中,慢慢道:“陸燃灰聽見了。”
"在我跟問雪請你們吃飯那天,你們兩個說的話,玩玩,有分寸……"
"都被他聽見了。"
後麵沈遲再說些什麼,雲曳已經全都聽不清了。他揪住
桌布的手指哆嗦著,連帶著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原來……原來陸燃灰全都知道了,早在雲夫人去找他之前。
那這樣一來……
他本以為陸燃灰當初假意答應賀立陽,是因為雲夫人的威脅;難道說,根本就是因為他自己的大放厥詞?
他對自己寒了心,所以在賀立陽糾纏的時候,選擇不把真相說出口。難怪陸燃灰不肯和自己複合。
……他憑什麼敢相信一個“隻是玩玩”的人?
不久前,陸燃灰應該快要被自己再次打動,打算重新試試了吧——隻是很可惜,他知道了另一個騙局,
徹頭徹尾的騙局。
剛剛拚好的信任再次摔碎了,這次碎得很徹底。
雲曳費力地呼吸著,冷不丁抬手,用儘力氣給了自己一耳光。他有什麼資格,大言不慚地求陸燃灰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連著騙了他兩次,陸燃灰又憑什麼相信他會改?
他不敢了。
……他真的不敢了。
這場麵完全超乎預期,蘇展傻了眼。
陸燃灰竟然聽見了?
……那這算什麼事兒呢。
他愁眉不展,也不知道該怎麼勸雲曳了,隻能長籲短歎,順便狠狠瞪了一眼沈遲。沈遲沒理他,起身自顧自走了。
這時候一個電話打過來,蘇展去陽台上接起,回來看著雲曳歎了口氣:“伯母讓你趕緊回公司——昨天的文件還堆著沒處理,說是還有兩場會要開,彆再浪費時間。"
現在兩人算是撕破了臉,本就淺薄的母子情分岌岌可危。
雲夫人也懶得管雲曳怎麼折騰自己了,隻要他能抓穩繼承人的位置,吊著條命彆死就行。
蘇展苦口婆心:"這麼關鍵的時候,你趕緊支棱起來,彆再讓人抓到把柄了。"
"說句難聽的,你現在在工作上表現得無可挑剔,萬一以後跟陸燃灰的事被捅到老爺子麵前了,至少還能有點回轉的餘地吧?"
他歎口氣,使出了殺手鐧:“上回是你媽,那還好說,起碼你是她唯一的籌碼,不敢輕舉妄動;"
“要是讓老爺子知道,你猜他是會看在你的
麵子上放過陸燃灰,還是斬草除根,一勞永逸?”像是被兜頭澆了一桶冰水,雲曳嘴唇驟然失了血色。
良久,他難得沒有發脾氣,慢慢垂下眼,氣場低沉頹唐,看著竟然有幾分可憐,聲音低低:"……我明白。"
雲曳其實比誰都明白。
對他而言,顯赫的家世既是助力的背景,卻又是束縛的鐐銬。
隻可惜明白得太晚,他已經做了太多錯事,不僅沒有保護好陸燃灰,反而在無知無覺又混不在意之時,把青年徹底暴露在了無數危險、冰冷、貪婪的視線和利箭中。
上次是雲夫人,這次是賀立陽,那下次又會是誰?雲曳脊背發涼,通體生寒,徹底清醒。
再怎麼後悔也晚了,現在唯有竭儘全力地成長起來,才能護住自己想護的人。
緊迫感陡生,大少爺再也顧不得其他,勒令自己拋棄掉雜念,迅速起身,半邊臉還紅腫著也不管:“我現在去公司。”
必須要成為最無可替代的繼承者,才能有更多的籌碼保護好陸燃灰。
蘇展看向那道重新挺直的背影,神情複雜,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喜的是,頹廢了幾天的大少爺終於重新恢複了鬥誌;憂的是,即使他燃起鬥誌,也不是因為其他,隻因為陸燃灰。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地位徹底調轉,弱勢的人成了支配者,雲曳的喜怒哀樂完完全全被陸燃灰牽著鼻子走。
不誇張地說,如果現在前麵有個火坑,陸燃灰說跳下去就能複合,那大少爺肯定毫不猶豫往下跳。
蘇展沒有詛咒任何人的意思,隻是.…
如果有一天,陸燃灰因為某些原因徹底離開了他。真的真的不會出事嗎?蘇展打了個寒戰,不敢深想下去。
拋開其他不談,身為男主,雲曳的商業頭腦一直在線,是堪稱天才的存在。
之前的他沒有全心全意工作,就已經在高層裡站穩了腳跟;現在開足馬力,憑借出色的能力和魄力,短短一個月時間,就讓雲氏上下煥然一新,擁躉者眾。
他手下的項目進入了關鍵節點,如果能成功,意味著雲氏可以順利進軍新領域,開辟藍海。到時候,就算老爺子想換了他,大大小小的股東都不會願意。
利益的蛋糕誰都想來瓜分,無數雙眼睛虎視
眈眈地盯著雲曳,明裡暗裡小動作不斷。偏偏雲電能力出色,硬是扛下了所有壓力,做得滴水不漏,連老爺子都挑不出錯。
混吃等死的蘇二少不得不感歎,人和人之間是真的有差距。
工作繁忙到幾乎抽不出空閒,大少爺的苦澀情緒卻無法排遣,看見任何與陸燃灰相關的物件都會觸景生情。
哪怕看到根煙,心都要狠抽一下。
在兩個人分手之後,雲曳就再也沒有回過A大。他本來就不需要上課,乾脆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工作和加班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加班狂。
這並不意味著他不想見陸燃灰——恰恰相反,大少爺沒有一天不在後悔,做夢都在想方設法挽留對方。
隻是害怕控製不住自己洶湧壓抑的情感,在真的見到陸燃灰之後,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
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雲曳發現,自己根本受不了沒有陸燃灰陪在身邊的日子。
即使有安插在陸燃灰身邊的偵探,一天三次事無巨細地彙報所有情況,也遠遠不夠。
想親眼看見他,而不是通過一張薄薄的照片。
日積月累,這種渴望最終壓過了一切,讓他在工作中都開始頻頻走神。
最後,雲曳敗下陣來,順從自己的心意,挑了天沒有工作的休息日,重新回到了A大的校園。我就遠遠地看一眼——雲曳在心裡對陸燃灰保證,就看一眼,絕對不會做其他的。
他已經吸取了足夠多的教訓,沒有相當的實力,絕對不會再輕舉妄動。
十一月份,天氣轉冷,北方的城市冬天來得很早,林蔭道兩側的樹乾如今枝乾光禿,在蕭瑟的秋風中矗立。
陸燃灰懷裡抱著文件袋走在路上,總感覺身後有人在看自己。
隔著一段距離,目光灼灼,有如實質,貪婪渴求地寸寸舔舐過裸/露在外的皮膚。
但每每回過頭,身後卻隻有零星幾個素不相識的路人,都在各走各的。
燃灰疑惑地巡視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於是將其歸因於錯覺,繼續在心裡和002交涉:【不是說好時間到了就可以離開嗎,為什麼還不能走?】
按照002當初說的,隻要陸燃灰和男主分了手,再等到大綱裡炮灰下線的時間,就可以離開。
但現在都11月份了,按照原劇情,男女主都快修成正果了,怎麼看也已經過了那個下線的時間點,任務完成的選項卻遲遲不出現。
002也摸不著頭腦:【任務手冊上的確是這麼寫的,麻煩宿主再等等,主係統那邊還沒有給我反饋……啊,給了!】
燃灰精神一振,聽002給他念出來:【經檢測,該世界男主意識出現巨大偏差,對炮灰身份產生重大影響。】
【為確保炮灰離開後,世界得以正常運轉,請宿主保證男主已對炮灰徹底死心,不會有後續接觸後,再繼續申請任務完成。】
燃灰:【……】
燃灰:【?】
他沉默一會兒,和顏悅色道:【002。】【你說實話,是不是最近主係統部門缺錢,不想發退休金了?】
002:[..】
它很心虛地小聲說:【那什麼,主係統應該還沒有摳門到這個地步吧?】燃灰快抓狂了:【那為什麼一定要讓男主死心?你告訴我死心是什麼意思!】
002竟然還真的認真想了想:【大概是,不會再來糾纏宿主,順利開啟下一段新的戀情?】說完,一人一統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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