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仙盟以後,奚陵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小半夜。
他不知道去哪,不知道要乾嘛,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都一概是茫然的狀態。
直到他從懷中摸出一塊染血的布。
布料上的字跡以鮮血寫就,密密麻麻,寫了好些東西。
不過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經劃去,想必是完成了的意思。
也因此,剩下的一些字跡,便顯得格外明顯。
奚陵清晰看到了“大師兄”二個字眼。
仿佛當頭棒喝,奚陵瞬間怔住。
大師兄……
對、對,大師兄。
他想起來了。
他要找大師兄。
找大師兄,然後……
目光向下,奚陵又看到了一個地名。
結合布料上其他的一點零零碎碎的信息,少頃,半憑直覺半憑指引,奚陵轉身,先朝著一個方向趕去。
夜涼如水,傷痕累累的身影坐在霜歿刀上,轉瞬匿於夜色之間。
剛開始,奚陵速度還是很快的。
直到踏入南州邊界,重重傷勢惡化,奚陵的速度第一次慢了下來。
好在,他已經接近了第一個目的地。
那是……大師兄的墓地。
抬腳正準備靠近,奚陵忽然一頓,看向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有滿身血跡與傷口。
不行、這不行。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理智,靈台都快碎光了,奚陵竟還冒出了“遷墳要乾乾淨淨”的想法。
近乎執拗的,奚陵抬頭看了看,朝著遠處一戶亮著燈的房屋走去。
焚香沐浴,正冠更衣,奚陵遇到了一個善良的人家,並沒有因為他的外表就將他驅趕出去,還在奚陵拿出一塊銀錠時,替他準備了一套不錯的衣物和熏香。
奚陵很開心,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銀錢,撅完了大師兄的墓地,然後又去往下一個地點。
踉踉蹌蹌、搖搖晃晃,趕到這裡時,傷痕累累的身影已經到達了極限,再多拖一會,他可能都隻能爬著過來。
這裡,是他事先就已選好的墓穴。
在這裡,他同樣遇到了幾個善良的山民,關心了他的身體,還十分熱心腸的,說會幫他把土蓋上。
這對於已經精疲力儘的奚陵來說,是非常實在的幫助。
滿足地躺進了惦念多年的棺材,奚陵安詳地閉著了眼。
廝殺、重傷、多日奔波,極致疲勞後終於得到了放鬆,這一刻,奚陵蒼白的臉上居然隱約帶著幸福。
等待死亡的過程並不漫長。
本就重傷,又帶著傷到處跑,奚陵死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快上一點。
胸膛的起伏一點一點平緩,奚陵緊緊抱著手裡的東西,慢慢僵硬了身體。
直到徹底咽氣的一瞬——
金光點點,繁星般飄到這座嶄新的墳前。
厚厚
的泥土擋不住它們,沉重的棺材依然無法遮擋,光點闖過層層障礙,最終來到了奚陵身邊。
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自金光之間散發,如果奚陵還有意識且足夠清醒的話,應該能很快辨認出來。
——他接觸過這種力量。
白桁之前給過他的那盒奇怪的糕點,昊焱仙尊將他重創的那道符文,還有先前仙盟為混淆他視線布置出的,模擬氣息的障眼法,皆和這股力量同宗同源。
但不同的是,這些金光明顯比仙盟的純粹許多,剛一出現,就散發出一種玄妙莫測的神聖感。
金光徘徊,彙入奚陵的體內,先是靈台,後是重傷的五臟六腑。
奚陵殘破的身體開始恢複,七零八落的靈台碎片,逐漸開始彙攏。
修複的速度其實很慢,像是有人在拿著針線,一點一點將奚陵重縫起來。
但慢歸慢,卻也的的確確,一直都在複原。
*
對於自己居然還有個墳這件事,白桁很是消化了一會。
“……裡麵埋的是大師兄?”
玄裕宗附近的一個山頭,白桁和幾個師弟師妹一起,來到了自己的碑前。
看著墓碑上大大的“白修亦之墓”五個大字,眾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難儘。
“不是。”回答徐雁竹的是梅文朔,當初白修亦下葬他有參與,因而很清楚細節。
白修亦並沒有留下屍體——沒人知道他的屍身去了哪裡,反正戰場上沒找著,最後也就一致認為,是湮滅在了那頭天魔的自爆裡。
因此,這隻是個衣冠塚,裡麵埋著的,是白修亦的死時的那把劍。
帶著白修亦參觀白修亦的墓地,梅文朔率先道:“我心情有點複雜。”
徐雁竹深有同感:“我也是。”
遠處隱隱有喧鬨聲傳來,那是剛剛結束了晨課的玄裕宗弟子。
聽到這個聲音,幾人都看了眼華珩。
華珩有些尷尬的沉默。
這裡嚴格來說,其實還屬於玄裕宗宗內的範疇,隻是因為白修亦墳墓在這裡,華珩便有意識地約束弟子們都不往這邊走,久而久之的,大家便默認這裡已經不屬於玄裕宗。
但這些年來,隨著玄裕宗不斷地發展,門派規模不斷擴大,宗內閒置的峰頭也越來越少,即使華珩已經有意避開,還是無法讓這裡保持從前的清淨。
說起來,華珩也想過要給白修亦遷墳。
當時玄陽門變故太多,各種事情焦頭爛額,白修亦的喪事其實辦得非常倉促,墓地規模與選址,也沒來得及講究。
但是遷墳的規矩是須得先人的親屬或直係後代,白修亦沒有家人,原本師兄弟來就已經十分勉強,華珩還是個已被逐出師門的,更加名不正言不順。
加上他麵對白修亦時一直有一點影影綽綽的心虛,於是便一直也沒敢打破這個禁忌。
沒想到,最後兜兜轉轉,奚陵還是幫他完成了這件事情。
儘管白修亦已經不需要墳了。
石碑寬大,乾乾淨淨的,完全看不出有百年時光,更看不出來,這裡曾被人挖掘。
雖然這個墳頭不打算再用了,但奚陵也依舊小心對待著,挖完以後重新複原,弄得齊齊整整的,才悄無聲息離開。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