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從前最忠誠的下屬拔劍相對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白桁隻覺得奇妙,非常奇妙。
憤怒的聲音回蕩在山腳,吸引了不少正在高興交談之人的目光,大部分的人其實都沒有聽清此人的話語,但也有聽清了的,頓時臉色古怪,視線在三人身上來回遊移。
小溪流水聲再次變得清晰,原本喧鬨的村落出現了片刻安靜,旋即是窸窸窣窣的討論,好幾種截然不同的反應分布在人群。
有見過白桁但不知道他真實身份的,諸如阮芸、阮芸的半魔店員等。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不信,白桁甚至還聽到了於錦賀永安等幾個玄裕宗弟子壓低的聲音,嘀嘀咕咕,異常堅定。
“不可能,這位前輩一定是弄錯了,白前輩怎麼可能會乾這種事情,他會被仙尊打死的。”
有清楚白桁具體身份的,譬如梅文朔和徐雁竹等。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很是驚詫了一下,而後一言難儘欲言又止,有心想幫白桁說點什麼,然而絞儘腦汁好半晌,愣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還有一些,則是壓根不認識白桁。
劍指白桁的這位義憤填膺的隊員名喚紀琛,從前在隊伍裡算是修為靠後的存在,沒想到百年過去,實力精進得相當不錯,這突如其來的一劍威勢迅猛,奚陵將白桁推開了不小的距離,才勉勉強強沒讓劍氣的餘波觸及到白桁。
但也因此,這一幕在這些沒見過白桁之人的眼裡,還真有那麼點登徒子輕薄不成,反被暴力掀開的意思。
這可了不得了。
他們本就是為奚陵助力而來,這還沒幫上忙呢,居然就有人敢當著他們的麵占仙尊的便宜,這簡直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剛開始還好,不少人都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低聲討論著,時不時指指點點,看淫賊似的,鄙夷唾棄,讓白桁很有一種被公開處刑的感覺。
處刑的原因,還是因為和心上人親密。
有些無奈,又有些想笑,白桁倒是也不著急解釋,十分淡定地抱著胸,還有閒心挑一挑眉,瞥一眼反應過來後就悄悄在偷笑的奚陵。
察覺到白桁的視線,奚陵微不可察地一頓,悄悄轉了點身,意圖用背對白桁的方式,裝作無事發生。
但是隨後,無論是奚陵還是白桁,就都笑不出來了。
由於白桁這氣定神閒、死不悔改,還敢繼續偷看清蕪仙尊的行徑過於惡劣,眾人很快被成功挑釁,尤其是互相詢問一番,發現完全沒人認識白桁,這就是個不知何時混進來的不知名人士以後,他們更是冷了臉,凝視著白桁的眼神逐漸變得淩厲。
沉默蔓延,威壓逐漸籠罩了此處山腳。
能從百年前災難中活下來的角色,隨便單拎一個出來,縱使算不上頂尖,基本也都是在五州上層的存在。
一個都這麼強,幾百個加在一起,效果會怎樣?
反正白桁這個才剛重新修煉兩年半的昔日天才,在
眾人齊刷刷看來的一瞬,也明顯感受到了些許壓力。
不過老實說,這點壓力對白桁而言,其實也不算什麼。
——這裡的大部分人氣憤歸氣憤,奚陵沒有發話之前,卻也很有分寸,不會越過他輕舉妄動。
真正讓白桁有些忌憚的,反而是來自於紀琛後側,那一張張他從前最為熟悉的麵孔。
人群中,要說哪一部分人反應最為激烈,當屬白修亦的這些隊員們無疑。
他們目光森冷,從紀琛那句質問出口開始,就一直落在白桁身上,沒有半點偏移。
原本靠後的站位不知何時發生了改變,隊員彼此交錯,分散於人群四周,卻在不知不覺間,擋住了白桁所有能夠逃離的缺口。
從南到北、從左到右,甚至就連上方的屋頂,白桁都看到了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蹲守。
這其實是一種陣法,至於陣法的創造者……區區不才,正是白修亦自己。
當年伏魔之時,他們曾靠著這一招,無數次封鎖退路,伏殺了不知多少強大的魔物。
而現在,白桁是萬萬沒有想到,這陣法有朝一日,居然會用到自己的身上。
他們是真的會動手。
無比清晰的,白桁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也正因此,白桁十分不解。
就連奚陵的隊員,此時此刻都還算得上平靜,雖然臉色同樣難看,但好歹還能控製住自己,耐心等待著奚陵吩咐。
反觀他手底下這些小崽子,是不是有些激動得過了份?
白桁甚至在他們臉上看到了帶著怨恨的殺意。
隱隱約約,白桁好像明白了什麼,而半晌沒有得到回應,儼然要再一次動手的紀琛更是佐證了白桁的猜測。
紀琛快要氣瘋了。
握劍的手青筋暴起,紀琛翻湧的怒火幾乎要化作實質,白桁聽到了他再一次質問的聲音,咬牙切齒,帶著無法掩飾的煞氣。
“閣下不敢回答,可是心虛了!”
紀琛說著,劍尖又抬了抬,眼前卻是控製不住,想起了當年指點過他劍法的人。
當年奚陵為了追白修亦,一度從新城追到大淵,並在找到大師兄以後,乾脆直接留在了隊伍裡,和他以及他的隊友們朝夕相處了兩個月有餘。
確切地說,是將白修亦的倒黴下屬們殘忍操練了兩個月有餘。
這對師兄弟關係有多好,整個小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紀琛等人其實過去也不常見到奚陵,畢竟各自都要帶隊,真正碰麵的機會少之又少,而且就算碰了,兩人也都是悄悄躲起來獨處,壓根不會將精力分給他們。
也因此,被訓練得嗷嗷哭叫的同時,隊員們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太對勁。
先是素來冷漠的清蕪仙尊日夜刻著木雕,愣是把無數人聞之色變的霜歿用成了刻刀,關鍵手藝還不這麼好,急壞了不少會點雕工的隊員們,恨不能親自幫奚陵操刀。
然後是看似冷酷無情,將奚陵拒絕了一遍又一
遍的白修亦動不動出神,手裡總是拿著前一天清蕪仙尊刻過的東西,偷偷看向奚陵的目光溫柔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麵對就差沒把“我們很相愛”五個大字刻在腦門上的兩位,彆說他們不傻,就是真的木訥又遲鈍,時間長了,漸漸的也就都明白了。
儘管不知道為什麼,白修亦一直扭扭捏捏不肯鬆口,但茶餘飯後閒談兩位仙尊,也成了大戰前夕隊員們最大的樂趣。
他們甚至還打賭,就衝白修亦那不值錢的樣子,一定撐不到一年,就得被奚陵收拾得服服帖帖。
可是誰能想到呢。
世事無常,從來遊刃有餘的氐昴仙尊,根本就沒能活到一年以後,強大無匹的清蕪仙尊,也在氐昴仙尊死後不久銷聲匿跡,再無半點音訊。
奚陵不知道,在白修亦死後,他失魂落魄的那段時間裡,白桁的這些隊員們都曾來看過他,而且不止一次。
隻是那時奚陵的狀態實在太差了。
第一次登門,是在白修亦頭七,奚陵臉色白得像鬼,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卻還搖搖晃晃跪於堂前,對外界半點反應都沒有,隻從早到晚盯著那個小小的牌位,渾渾噩噩,直至頭七結束,才一聲不吭地栽倒,被早早守在一旁的醫修抬了下去。
第二次登門,則好巧不巧,撞見了奚陵邊吃邊吐的場景。
一番了解過後,他們才知道,奚陵已經很長時間吃不了東西,尤其梅文朔或者玄陽門廚子的飯菜,一碰就吐,痛苦不已。
而也是在這一回,通過幾個醫修和梅文朔的口,隊員們才第一次了解到白修亦死前發生的具體過程。
不算詳儘,但也足夠還原其慘烈。
包括奚陵明知有天魔自爆,還不管不顧衝向戰場中心,螳臂擋車般徒勞試圖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