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喘籲籲的武婧兒急匆匆跑到貞觀殿,但她的腳步突然在殿外停住。
她要怎麼和武媚娘解釋這些事情?以武婧兒惜命,怕說出真正的緣由被人當做異端;但不說,又不知多少無辜的人被牽連其中失掉了性命。
武婧兒猶豫了。她沉思許久,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地踏進了貞觀殿。無論結果如何,她一定要做些什麼。
“娘娘。”武婧兒對著正在伏案處理政務的武媚娘叫了一聲。
武媚娘抬起頭,微微頷首:“事情都辦妥了?”
武婧兒點頭,頓了頓,道:“娘娘……你對賢兒怎麼安排?”
“我已經派了丘神勣前往巴州嚴密監控他,防止那些亂臣賊子勾連賢兒鬨出禍事。”武媚娘又低下頭看公文。
武婧兒提高了聲音道:“娘娘!”
“你有什麼事嗎?”武媚娘終於放下筆,一雙鳳目靜靜地看著武婧兒。
武婧兒:“賢兒性格高傲,與顯兒、旭輪的性格不同,而且又與娘娘……有些誤會……我怕……我怕這孩子會走極端。”
武媚娘連曾經當過皇帝的李顯都能流放到房州安置起來,更何況是廢太子李賢?再加上武婧兒對武媚娘的了解,武媚娘的初衷一定不是逼殺李賢。
她可能會“折騰”李賢,但不一定會要李賢的命。
武媚娘輕哼一聲,道:“他若是要死要活,那我武媚就當沒有這個兒子。”
武媚娘性格堅韌,從皇宮到感業寺落發為尼,她沒有自怨自艾,而是積極抓住機會,從泥淖之中重回皇宮。
回了皇宮之後,她也不是一帆風順,先是沒名沒分地挺著肚子服侍了王皇後一年,才得到了昭儀的名分。
這樣能屈能伸,堅韌不發,自強不息的武媚娘自然看不上那些因為一時挫折就尋死覓活的人,即使這人是自己的兒子。
或許正因為這人是自己的兒子,武媚娘才更看不上這樣的人。
若易身而處,憑借皇後嫡子的身份,武媚娘版的皇子說不定早就逼皇帝退位自己即位了。
武婧兒見武媚娘神色不愉,勸道:“娘娘是人中龍鳳,萬年難逢的人傑。若拿你這樣的標準去衡量世人,那這世人就沒有一個能有資格活著的人。你心胸寬大,容得下大唐千千萬萬的黎明百姓,難道還容不下一個賢兒?”
“要我說,正是因為賢兒是你的孩子,所以你才對他有更高的要求和期望。若是不相乾的人,娘娘或許連看上一眼都不願意呢。”
武媚娘聞言,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道:“你話說了一籮筐,不知道還以為賢兒是你的兒子呢。”
武婧兒聽了這話,沒有害怕,反而笑起來道:“若賢兒是我的孩子,非得三天打九頓。翅膀都沒硬,就敢我扳手腕,反了他?小孩子嬌生慣養,還沒經受社會的毒打,就叫囂著要掀了飯桌,不揍他揍誰?”
武媚娘聞言,輕哼一聲道:“就你那溺愛孩子這個勁兒,能舍得打孩子?”
武婧兒攤手道:“我可以閉上眼睛,站在一邊。”
武媚娘聞言笑了下,隨後一臉認真地看著武婧兒說道:“他是我的孩子,能享受榮華富貴,也要承受波譎雲詭,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
武婧兒:“常言道儘人事聽天命,人事未謀,怎麼能全部歸結到天命?”
武媚娘看著武婧兒,直接發問:“你想要做什麼?”
武婧兒嘴角一彎,提出一個自認為絕妙的主意:“娘娘,不妨讓賢兒抄寫千部《孝經》供奉在天皇陵前。”
抄書千部需要用不少的時間門,李賢他會明白他的阿娘並沒要他死。即使有逼迫他,李賢也可以拿此事反駁。
武媚娘不置可否:“隨你。”
武婧兒朝武媚娘討好地笑了一下,道:“還請娘娘親自寫下喻旨。”
武媚娘一挑眉,頗為無奈地隨手寫了一張紙條。寫完,她下巴一抬,對武婧兒說道:“給你,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想什麼。”
武婧兒接過來,掃一眼見是自己所想,小心吹乾整整齊齊疊起來。
她笑著對武媚娘說道:“娘娘,我是讀過《史記》中的呂後本紀。我希望娘娘的子嗣後代活下來的越多越好。”
武媚娘冷笑一聲道:“我可不是呂後,她忒心慈手軟了些。”
武婧兒附和道:“娘娘自然比呂後強。”
說完這些,武婧兒又斟酌道:“如今時局變換,我怕外麵生事,娘娘可否在經濟富饒、地理位置重要,或者重兵鎮守的地方有防備?”
武媚娘驚訝地看了眼武婧兒,道:“你倒是敏銳,已經派人去了,不必擔心。”
武婧兒聞言,欲言又止,再次提醒道:“要不要提升一下防備等級?”
武媚娘托著頭,看著武婧兒說道:“已經吩咐下去要下麵的人密切監視。若無事發生,也就罷了。若有事,我也不怕,正好收拾他們,一網打儘。”
“嗯。”武婧兒應下,心裡想著要再給周文錦、房如雪等人寫一封信,讓其加強戒備,互為支援,嚴防有人在江淮地區作亂。
“你彆走,過來幫我處理政務。”武媚娘見武婧兒要離開,想起了偏殿內那一摞摞奏章,於是說道。
武婧兒揚了揚手中的信,叫人找了信封裝進去,最後想了想,又滿臉陪笑讓武媚娘寫字蓋章,這才出了宮殿。
她將信交給一位熟悉的姓王的內監,並從程務挺處借來一隊羽林軍,千叮萬囑道:“你們一定要將這份天後手諭儘快送到巴州李庶人處。”
“天後已經派了丘將軍前去,丘將軍行事酷烈。你們千萬要趕在丘將軍之前送達。若圓滿完成任務,每人賞賜絹三百匹。”
眾人聽了,均是精神一震。早就聽聞永豐公主出手闊綽,沒想到真是如此。
武婧兒放心不下,又將王內監和羽林軍張校尉叫到跟前,說道:“李庶人雖然被安置巴州,但母子之情未絕。他性格向來剛烈,你們去了之後要預防他走極端。”
“若有人執意逼迫李庶人,你們務必要想方設法阻攔。若事情做得好,我承你們的情,必不會虧待你們。”
王內監和張校尉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這可是永豐公主的承諾,天後麵前最紅的大紅人。
這可比千金更貴重,兩人忙不迭地答應。
“趁著宵禁還沒到,你們快走吧。”武婧兒說道。
“是,屬下遵命。”二人辭彆離去。
武婧兒目送這群人的背影遠去,這才稍稍將心放下,鬆了一口氣。心道,但願能夠來得及趕得上,但願李賢能夠堅持下去。
這時天空放晴,一股強勁的大風吹開烏雲,露出橙紅的太陽,金色的光芒從天上一直鋪染到每一寸的大地上。巍峨壯麗的紫微城更加金碧輝煌。
落日的餘溫覆在武婧兒的雙肩上,她又回到了貞觀殿。
清雅溫婉的上官婉兒依舊坐在武媚娘的下首,兩人皆垂眸伏案提筆。一人威重令行,一人婉媚柔順,一動一靜,相得益彰。
武婧兒輕手輕腳地坐到屬於自己的桌案上,抬頭正對著上官婉兒。上官婉兒朝她眨眨眼睛,露出一個靈動的笑容,武婧兒嘴角含笑以應。
武婧兒翻開桌案上的奏章,一般而言新帝初即位,各種禮儀性的活動會很多。
但武婧兒翻閱這些奏章發現幾乎沒有人提到這些禮儀性的活動。裡麵的內容要麼是朝廷運行的基本事務,要麼是廢皇帝之前地方呈給皇帝的奉承巴結奏章,比如某地出什麼祥瑞了……
對於第一種,武婧兒知道如何處置的就在奏章的末尾貼上自己的處理意見,不知道的則將建議的內容也貼在了上麵。
對於第二種,武婧兒隻掃了一眼,看奏章是否還有其他的事情,若無,則將姓名官職和奏章名稱概要,彙合在一張紙上;若有,則按正常處理事務的流程。
紙墨的香味縈繞在鼻尖,武婧兒不知不覺已經將兩摞奏章整理分類完畢,然後起身將這些悄悄抱到武媚娘的桌案上。
武媚娘抬眼,微微點頭示意。武婧兒回到桌案上,那桌案上又重新放上兩摞奏章,這不禁讓武婧兒想起了前世遊戲中的那些刷新點。想到此處,武婧兒無奈地笑了笑。
上首的武媚娘伸手一攬,將幾摞高低不平的奏章送到眼前,先看了眼最高的那摞,上麵寫著“嗣聖元年滯後的請安奏章,姓名官職概要在第二張”。
武媚娘輕輕地哼了一聲,招手讓女史將這摞抱下去歸檔。然後掃了一眼剩下的,按照輕重緩急的順序,處理起來。
當看到奏章貼的票擬之後,武媚娘眉頭一挑,嘴角彎起,饒有興致地評估起她這位姐姐處理政事的水平。
武媚娘看完暗暗點頭,將武婧兒的建議稍稍改動一下,抄錄下來。這樣輕便快捷的處理方式,讓武媚娘想起了她初開始輔助高宗皇帝處理政事的日子。
當初也是這樣,李治的風疾尚且沒有那麼嚴重,還能處理一些政務,但就是不能勞累。
武媚娘將自己的處理意見夾在奏章中,李治滿意了就抄下來,若是不滿意就把自己叫到跟前,給她解釋清楚,又讓她重新擬意見,直到他滿意為止。
隨著時間門的積累,武媚娘處理政務越來越嫻熟,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想畢,武媚娘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抬頭對武婧兒說道:“三姐姐,這些奏章我批改完,你自己看下,有不懂的地方就問我。”
“哦,好。”武婧兒聽到武媚娘喊自己的名字,忙抬頭應了一聲,記在心裡,隨後又低頭重新開始處理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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