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苻堅是怎麼和薑維、前麵諸葛亮組隊,湊到一起來對付蒙元的,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他進入副本的第一時間,完全是懵逼的。

彆人都是身穿,就他一個是魂穿,而且還穿成了無比敏感的身份,當朝太子真金。

真金這個名字乍一聽有些奇怪,是當年長子降世,忽必烈心懷甚喜,便拜訪中原最負盛名的海雲禪師為此子摩頂命名。

海雲禪師認為,世間萬物至貴者為真金,故名真金。

在最初的時候,他也曾是一個備受期待來到這人世間的孩子,可惜,這段親情空有善始,卻不能善終,徒留哀哉。

真金之前在其他人的副本中出現過幾次,每回下場都很慘。

要麼是因為忽必烈對其羽翼豐滿的忌憚,幾經打壓而死,要麼就是長期處在如履薄冰的環境中,心神不堪重負,鬱鬱而終。

最慘的一次甚至直接被賜了鴆酒,死後都沒能葬入蒙古皇陵,諡號戾太子。

到了苻堅這邊,一開局,真金直接就被發配到了長安城,遠離大都的朝廷中樞,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因罪流放”。

一路上顛沛流離,受儘風霜,昔日的賓客羽翼皆散去,留下的寥寥無幾,到了長安也是閒居,形同囚禁。

苻堅作為一名優秀的政治家,水準即便在曆代帝王中也屬於第一流,很快就一眼洞察了真相,真金的處境實質上已經離被廢不遠了。

隻不過,忽必烈忌憚貿然廢儲的負麵影響,前段時間給貴族抄家鬨得動靜太大,真金背後的察必皇後母族又掌握著大量軍事權和行政權,這種時候,大元江山再也經不起任何波折。

故而,忽必烈穩了一手,選擇將真金貶謫,剔去要職,奪走權柄,一步步慢慢來,最終將他廢掉。

苻堅本來還在琢磨,真金究竟犯了何等大錯,讓忽必烈直接放棄了他。

等轉頭了解具體情況,心緒卻是萬分複雜。

真金是因為漢化而被排斥的。

他自幼接受了儒家漢學教育,極擅長書法,能吟詩作詠,在文化身份認同上完全就是一個漢人。

忽必烈登基後,晉封他為太子,主掌東宮,他依舊是一種非常君子端方的儒士作風,折節下交,興建幕府,訪遍各處名宿大儒、山野遺賢,請他們入駐。

就這般三五月下來,太子府中賓客雲集,紫氣輝耀,學術氛圍濃厚,許多都是士林中頗具聲名的人物,忽必烈那是看在眼底,忌憚在心頭。

但真正讓忽必烈起了廢儲之心的,還是真金對於阿合馬斂財行為的激烈反對。

真金看見大元局勢江河日下,心中憂慮焦灼不已,認為大元已經病入沉屙,必須大刀闊斧地進行漢化改革,應當全麵推行漢語,以漢文化為主體,緩解日趨尖銳的民族矛盾。

政治上,同時也要推行仁政,減輕賦稅,更不能對外用兵,先修生養息個十年再說。

麵對阿合馬的四處抄家劫掠,上

至蒙古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皆苦不堪言。

真金屢次製止,並將受難之人撈回來一部分,加以補償,結果阿合馬雖然不敢得罪他,對於其他人卻是變本加厲。

甚至,真金開設國子監培養人才,吸引了一批誌同道合的青年入駐,共創大業。

阿合馬卻是暗中搞小動作,一麵使諸生廩食不繼,寢食難安,一麵找人輪番彈劾國子監祭酒許衡,逼得其無法繼續執教,被迫返鄉。

最後,真金終於忍無可忍,在朝會上當庭怒斥:“國勢衰微到了如此地圖,汝貪一時之利,而貽千秋之罪,從此萬世,將以汝為何人!”

一邊怒斥,一邊抄起自己的弓刀砸向阿合馬,打得他頭破血流。

可謂是非常硬核之儒生,《掄語》鐵杆踐行者了。

忽必烈大怒,阿合馬一切行為都是出於他授意,這不等同於當眾打他的臉麼,剛想發作,孰料真金根本就沒打算放過他,話鋒一轉,直接銳利無比地指向了他:

“父皇,這大元巍巍江山社稷,究竟是誰人的天下!無論胡漢,皆因視為大元子民,豈能讓阿合馬將色目人的一套財政方案照搬過來,分三六九等收稅!”

“更不宜征發民眾,勞軍勞力,流播千裡,分徙江表,四麵征伐,利焰熏天,壞我疆宇,擾我百姓!”

“兒臣鬥膽一言,你的年號「至元」,至於終元,分明就是大元亡國之號!”

“若再這般下去,不興改過,來日社稷傾覆,輿圖換稿,百年江山覆滅於此,試問父皇到了地下有何麵目見我大元十三代先帝!”

言辭懇切,聲淚俱下,一片憂國憂民之心溢於言表。

忽必烈越聽,臉色越是難看,到最後「至元,至於終元」那邊,更是暴跳如雷,抄起玉璽就砸在真金額前,一片鮮血淋漓:“孽障,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朕做事何時輪得到你來大放厥詞!”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每日為了江山殫精竭慮,夜以繼日,每天隻睡一兩個時辰,古往今來最勤政的君王也不過如此了,結果他的太子居然這麼看待他——

亡國之君!

神特麼亡國之君,朕每日如履薄冰,為的就是成為重振大元的中興之主,你小子是真想死啊!

忽必烈一半是驚怒,一半卻是遭受背叛的惱火與傷心,先是將真金關押了一陣,想強逼他低頭認錯。

真金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即便在獄中也每日堅持上書,讓忽必烈考慮漢法改革之事。忽必烈終於對他徹底失望,直接放棄了他,將他打發到了長安城來。

真金眼見此生複起無望,國家又陷於危難之中,一路行來,淒風苦雨,五內鬱結,漸轉為沉屙在身,到苻堅穿過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抽抽,頭疼欲裂,無一處不痛的。

苻堅萬分艱難地從榻上起身,光是這個動作就耗費了經久的時間,結果最後還是使不上勁,隻能又坐回去,有氣無力地喚人過來幫他一把。

不是......

金雖然是漢化儒化的太子,但也是很精通弓馬騎射,擅長射箭馳騁的,怎麼身體素質差成這樣啊。

苻堅如此感歎著,一邊舉起一隻手,迎著窗縫中流落進來的天光,細細端詳。

這是一隻少年的手,纖長柔軟,骨節尚未分明,膚色卻極端蒼白慘淡,仿佛是一捧即將消融在陽光中的新雪。

手背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透著暗沉血色,是那日忽必烈盛怒之時向他砸玉璽,而後他下意識抬手一擋所留下的,至今仍未愈合。

苻堅虛握了握手,沒感覺到半分力量,又想起這雙手的主人,從前也曾挽住長弓,追風射落星流,是滿城華胄間最驚豔的坐上客,不禁心情複雜。

謀臣姚樞聽見他的聲音,推門而入,滿目擔憂地疾步走過來看著他:“殿下感覺如何?”

苻堅張了張嘴,險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許久才緩過一口氣,急促地說:“……水。”

姚樞連忙給他倒水,又將煮好的藥遞過來,溫聲說:“殿下來吧。”

苻堅接過藥,全無心理準備,結果剛喝了一口,頓時感覺一股苦味躥進靈魂深處,這一口怎麼都咽不下去。

最後沒奈何,苻堅看了一眼視頻那頭連接的丞相府,尤其是其中正在昏睡的自家丞相,將心一橫,心想景略能吃這個苦,朕也能吃,不就是一碗藥——

“噗咳咳咳咳咳!”

不行,朕真的做不到啊,這已經超脫人類能忍受的極限了!

苻堅咳得撕心裂肺,好端端一碗藥被撒了大半,姚樞歎了口氣,接過碗,又將他塞回被子裡,用一把溫和低沉的嗓音說:“殿下在這裡等著,我去加點蜜。”

片刻之後,他端著碗去而複返,苻堅一看見那熟悉的烏黑藥汁,整個人就往被子深處躲,最後被姚樞捏住了手腕,道一聲“殿下抱歉”,強行將藥給灌了下去。

天幕前,觀眾們都被苻堅吃藥的這一幕表現給笑到了。

一些危險分子,比如新皇帝王莽,已經趁機讓宮廷畫師給苻堅畫了不少顏藝畫像,準備等會拿來做表情包。

好多人都在問,“秦王陛下,這藥真有這麼苦?”

苻堅麵無表情地打上一行字:“它不僅是苦,它是…..直接作用到了你的內心,仿佛你所有內心的悲苦情緒都被這一碗藥激了起來,不停地上升,悲從中來。”

眾人一怔,好家夥,太子真金天天喝這玩意,真是太不容易了啊,不過,真金到底是什麼病才會如此折騰?

彆說,這藥雖然苦,但效果卻很出眾。

過了好一會,苻堅總算沒在繼續渾身發痛,雖說還是胸口很悶頭很昏,但至少可以正常呼吸、正常講話了。

他抬眼打量著姚樞,見這青年人看起來比太子真金略微年長,眉目清正,儀容端方,眸若朗星,儼然是一派卓絕君子之風,便微笑了一下:“多謝。”

姚樞伸手將他扶起,一麵搖頭道:“殿下何必謝我。”

“有鏡子嗎”,苻堅又問

姚樞這次卻略微遲疑了一下,似乎覺得太子看到自己的病容隻怕會愈發情緒不好,但又不好違背他的命令,於是想了想,端來一碗光可鑒影的清水:“殿下照吧。”

苻堅:“……”

算了,有總比沒有好。

他凝眸看了一會自己的倒影,忽而一陣錯愕,抬手又撫過自己的鬢角:“我……不是……這些都是白發?”

姚樞望著他,眸中流露出了濃重的悲傷之意,不言不語。

苻堅簡直驚呆了,真金還不到弱冠之年,居然就已經霜雪白發生,心中忽而對這心緒鬱結、積勞成疾的少年太子充滿了同情。

“你將之前我看的書,還有做的手跡拿來給我看看。”

姚樞與太子朝夕相處,無話不談,甚至太子入儒習文就是受他引導,知道此刻雖然太子在病中不宜費心勞神,但既然做出了決定,根本勸不住。

何況他也不忍心勸,太子已經病得這麼重,受儘了苦難,他又怎麼能再違背他的意思,雪上加霜。

片刻後,姚樞抱著一大堆文書宗卷過來,自己也秉燭在他榻邊坐下,同樣拿了一本書:“殿下看吧,我陪著你。”

苻堅翻閱了一番太子真金的手跡,特彆是漢化變法部分,見他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了所想到的方方麵麵,雖然寫了很多,但苻堅畢竟也是自己搞過漢法改革的人,一眼就看出他許多思想自有天真之處,事跡未必可行。

看出這一點,他非但沒有嘲笑,反而情緒更加低沉了。

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個版本的自己。

在這個倒流時空,元朝是有史以來的第三個朝代,之前的清朝又沒有漢化,所以真金這裡,實質上才是第一次改革,是民族融合的第一步摸索,也是在長夜之中逆風執炬,試圖從荒蕪儘處走出第一條生路。

他設想的許多方案都有問題,不是他能力有限,而是他作為曆史上漢化的第一人,真的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就好像在前秦位麵的苻堅,同樣是第一人,同樣是想要英彥雲集,混六合成一統,視夷狄如赤子,試圖在最混亂的烽火摧折中推行聖王之道,搞文治,施仁政。

真金連嘗試的機會都沒有,尚未登基,就即將葬身在這座孤零零的長安城中。

苻堅嘗試了,但終究輸給了不可逆轉的時代洪流,他以一己之身,竭儘所能,卻終究被曆史浩蕩的大勢碾碎成了塵埃灰土。

一時間竟然說不清,他們兩個到底誰更慘烈一些。

後人說,中古紀元,魏晉南北朝,民族融合三百載,文德自苻堅而始。

他生在了這個時代,便注定隻能成為一個開始的先行者,而注定不能一戰定乾坤。

苻堅看著後世的馮太後與孝文帝繼承了他的改革之策,隋朝又在此基礎上一統天下,終覺得滿心欣慰,後繼有人,“功成不必在我”,於千秋萬世,斯事可矣。

他覺得自己應該能夠瞑目了,知道自己死後薪火不滅,可是極偶爾

的時候,他仍舊會感到一絲半縷的心意難平——

難道朕隻能到此為止了?

已經知道了結局不可行,難道朕就要從此認命,不再試圖南征一統天下嗎?

不……

朕不甘。

朕是大秦天王,血脈中奔流的是三秦之地潼關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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