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粗識一二。”我說。“哦?”她顯得頗有興致,“你也為我算一算, 如何?”人怕出名。我生意太好, 寧壽縣主這樣好奇的貴人, 我每年都要遇到十幾二十個, 所以對付他們,我已是經驗豐富。我說:“奴婢雖知曉些問卜之術,但斷不敢為縣主來算。”“為何?”我說:“縣主乃貴人,命相乃天機, 奴婢若窺覷, 非但不得門道, 還會損傷陰德,乃大忌也。”“有這般說法?”寧壽縣主訝然。“奴婢實不敢相瞞。”“這亦是怪哉, ”寧壽縣主道, “你不可為我算卦,卻能算得軍機之事。”這沈嫄, 也不知道她說了我多少。我笑笑:“那是鮮卑人的卑劣之計,如何能與縣主相比?鮮卑人妄圖險王師於險境, 而王師得佑於天,奴婢問卜乃是順從天意, 故而無妨。縣主乃金玉之軀, 若加妄測, 則違於天道,到時奴婢受懲事小,隻恐傷了縣主福報。”寧壽縣主看著我, 莞爾:“怪不得連沈逸之也誇你,果然伶牙俐齒。”聽得這話教,我忽而警醒。“奴婢惶恐,不知何德何能,得沈公子如此抬愛?”我羞怯道。寧壽縣主道:“我父王上月與淮陰侯共宴,沈公子也在宴上,說起平叛之事,我故而得知。”我謙虛地說:“沈公子實過譽。”這位寧壽縣主的事,我早有耳聞。豫章王世子年幼,王後久病,縣主是長女,雖隻有十六歲,卻已經擔起主母之責,打理王府中的一應家務。對於這個女兒,豫章王亦十分疼愛,凡會客赴宴,必攜縣主同往,如世子一般倚重。“聽聞桓公子和沈公子擊鮮卑之時,你亦隨行?”她問。我說:“正是。”“亦曾殺敵?”“不曾。”我說。這般回答著實無奈,無論是那個倒黴的百夫長,還是禿發磐,我都不曾用來領賞,連說也無從說起。寧壽縣主卻問:“為何?”我說:“奴婢乃公子扈從,首要之事乃護衛公子。”“如此說來,你有上陣之勇,卻無立功之意?”寧壽縣主彎彎唇角,“卻是可惜。”我未料想這位縣主對那征伐之事這般感興趣,正疑惑起用意,她卻未再所言,轉回頭賞景去了。雲棲寺不大,不到半個時辰,已經走完。回到車馬前之時,南陽公主雙眸閃閃,望著公子,顧盼流光。“聞公子之言,實大開眼界,未想公子對這寺廟這般熟悉。”寧壽縣主笑盈盈地對公子說。公子道:“在下幼時常隨祖母到此禮佛,故而知曉。”寧壽縣主挽起南陽公主的手,遺憾道:“可惜時辰不早,太傅又有戒嚴之令,我等須得早些回宮。否則,定要請公子引我等往彆處名勝再遊覽一番。”南陽公主頷首,瞅向公子的眼神中儘是不舍。公子道:“公主與縣主若有意遊覽,可擇日再來。”“哦?”寧壽縣主道,“到時,公子亦仍與我等同往麼?”公子道:“公主有召,在下自當奉諭隨往。”南陽公主露出笑意,雙眸重現光采。“如此,一言為定。”寧壽縣主莞爾,扶著南陽公主,一道登車。公子也坐上馬車,將公主車駕護送入宮門之後,方才回府。*****路上,我心情大好。因為方才在那寺中的時候,寧壽縣主的仆人悄悄忘我的手中塞了一隻錦囊,裡麵是五兩重的金子。這使得我對寧壽縣主的印象大好,大方守信,實乃紈絝楷模。我瞅著公子,頗想問問他對南陽公主的想法,但又擔心此時太露骨,被他看出來。正當我想著如何措辭,公子忽而道:“你方才為何不肯給寧壽縣主算命?”我訝然。不想公子當時與南陽公主說得那般入港,竟還有閒心來偷聽我和寧壽縣主說的話。我說:“縣主命格金貴,我算不起。”公子道:“你也給我算過,莫非我命格不貴?”我哂然。我雖愛財,但並非有求必應。比如那些貴人,雖賞金豐厚,但脾氣難惹,稍不如意便要怪罪,不如同為奴婢的人好對付。至於公子,我為他算卦,乃是由於一個賭約。從河西回來時,他說朝廷會封他一個武職,我說不然,定是文職。公子不信,問我如何得知,我說是問卜得來。“公子若不信,可與我一賭。若公子贏了,我給公子五百錢;若我贏了,公子寫一幅字給我,如何?”我說。公子有些鄙夷:“你五百錢便想換我一幅字?”我有些後悔,平時跟公子鬥嘴多了,教得他也會算起賬來。“公子舍不得便罷了。”我說。公子“哼”一聲,道:“善。”結果如我所料,大長公主再不肯讓步,安排公子去當了議郎。公子雖憤憤不平,但還是守約地給寫了一篇賦交給我。“公子是公子,與彆人不同。”我說,“我既可為公子擋在,自是命格相連,為公子算命有何不可?”公子將信將疑,看著我:“果真?”“我何時騙過公子。”我說。我以為他會列舉我平日的諸多行為不端之事反駁我,不料,公子浮起微笑,仿佛信服一般。我見他心情不錯,便試探:“不想今日這般湊巧,竟遇到了公主和縣主。”公子應一聲:“嗯。”我說:“人人誇南陽公主貌美無雙,今日所見,果然如此。”公子:“嗯。”我說:“公子答應再隨公主同遊,不知要到何時?”公子轉頭看我:“你想見公主?”我見公主做什麼……我說:“不過好奇問問。”公子道:“今日之事,莫與他人說。公主與縣主有名節,不可為閒言所議。”我心道,隻怕公主恨不得被全天下傳得與你有染。“可公子答應了同遊之情。”我說。“是麼?”公子反問,“我如何答應?”“公子說公主有召,自當奉諭……”我話才出口,明白過來。所謂諭令,必是要經過宮中,而必不會如今日般路上遇見,私下相約便可同遊。宮中的人再傻,也不會由著公主光明正大地召男子相會。公子如今不愧已經是朝廷的議郎,咬文嚼字一套一套。我說:“宮中如此繁文縟節,也怪不得公主要私自出來。”公子搖頭:“公主與縣主年少,玩心重些亦是自然。我等既為臣子,當慎重才是。”他說著話的時候,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神色,毫無曖昧之意。我想起南陽公主那期待的模樣,不禁歎口氣。她一番癡心,恐怕隻能交由皇帝和大長公主來成全了。*****回到桓府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不出我所料,桓府很快知道了路上的事,用膳的時候,桓肅很是不悅。“那耿汜果真如此狂妄?”他說,“如此不敬?”公子道:“兒並未被他阻攔,隻是兒以為他行事不妥,理論了一番。”大公子桓攸道:“兒今日進出官署,也多聽人議論起此人,說他原是混跡市井之輩,如今得了勢,連朝官也不放在眼裡。”大長公主問:“耿彷如何表示?”公子道:“耿校尉並無偏袒,令耿汜撤去路障,按太傅諭令行事。”“偏袒?”桓攸“哼”一聲,“他倒是敢,不過是看你惹不起罷了。”二公子桓旭道:“我今日聽聞,太傅以重金請來了良醫,聖上病愈或指日可待。”“什麼良醫。”桓攸道,“若論醫術精良,誰人能比過太醫署?這天下真心想讓聖上好轉的,也就我等與太後罷了。”大長公主看他一眼,不緊不慢道:“太傅乃輔政重臣,不可以奸佞之心度之。”桓攸正待再說,但觸到大長公主淩厲的眼神,不再言語。他說的其實是真話。大長公主和桓府過去之所以風光無限,乃是因為背靠著皇帝。故而自從皇帝病重以來,大長公主日夜憂愁,已經消瘦了不少。不光是這邊,我聽聞沈延和太後也是夜不能寐,望眼欲穿地盼著皇帝好轉。沈延甚至也花費了重金去民間尋能夠治愈中風的名醫,但自從荀尚掌握宮禁之後,便以皇帝須靜養為由,禁止任何人入內探視,包括大長公主和沈延。這是大長公主第一次被擋在皇帝的宮外不許入內,回府之後,臉色甚是難看。不過雖是如此,大長公主在外麵卻沒有表示過對荀尚的不滿。相反,她是最早示好的人。太子監國之後的第二日,大長公主將一棵大秦來的珊瑚樹送到了荀尚的府上,稱其為社稷肱股,國之棟梁。聞得荀尚要宿在慶成殿,還以慶成殿年久失修為由,送去了大批錢物。荀尚對大長公主的識時務十分滿意,對她禮遇有加。故而雖然封鎖了皇帝的寢宮,但大長公主若是去見太後仍然可暢通無阻。桓攸的妻子許氏見狀,忙道:“姑君此言甚是。妾聞鄉中老者,臥床之後痊愈著大有人在,想來聖上必也可早日康健。”桓旭的妻子樊氏也附和道:“正是,聖上乃天子,必可得天護佑,度此難關。”大長公主聽了她們一番輕聲軟語,神色終是緩下了些,歎口氣,吩咐家人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