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內宮(上)(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826 字 1個月前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我仍站在原地, 有些怔怔。公子的提議其實甚好。我有了充足的理由, 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桓府去找曹叔, 直到把事情辦好了才回來。申時以後, 路上便要戒嚴。故而事不宜遲,我應當現在就去準備,在公子離開之後就出門。但想著這些,我卻心猿意馬。今夜最凶險的地方, 毋庸置疑就在宮城之內。心裡一個聲音道, 隻要守住內宮, 荀尚斷無翻身之機。你眼下最為緊要的,是與曹叔會合, 合力取回祖父的書。可另一個聲音又道, 就算勝算已分,內宮中說不定仍有惡戰, 公子此去已有赴死之誌,萬一……——“聽話。”公子方才的聲音猶在耳畔。冤孽……心中長歎一口氣, 我將心一橫,走出門去。*****公子將管事叫來, 將府中的事務交代了一番, 方才登車。當我氣喘籲籲地跟著坐進車廂之內時, 公子瞪著我,滿是驚詫之色。“你來做甚?”他皺眉道。我將額頭上的汗拭去,鎮定道:“我說過, 隨公子入宮。”公子冷下臉,不與我多言,拉開車幃:“林勳!”“我方才卜了一卦,公子莫不想知曉是凶是吉?”公子愣住,看向我。我也看著他,麵帶微笑。那雙眸中的銳利之色終於收起,公子看著我,無奈地坐了回去。“公子。”這時,林勳走了過來,問,“公子喚我?”“無事。”公子道,“上路。”林勳應下,未多時,馬車轔轔走起,離開了桓府。風從車窗外吹進來,一陣清涼,將我方才疾奔出來的汗氣吹散。公子打量著我,目光奇怪:“院中到府前又不遠,你跑這般著急做甚?”我不以為然:“公子不覺得遠罷了。”這自然是敷衍他的。因為我追出來之前,還去了後園一趟,把那石榴樹的枝條撥到了另一邊,將最上麵一截折斷。這是我與曹叔約定的另一個暗語。任何一方遇到了意外,恐不能按時會麵,便以此為標記。另一方到了時辰可不必死等,相機自行動手。曹叔辦事我一向放心,就算沒有我,他應該也會照先前計議,將祖父的書取出。當然,我並不想將此事全交給他,須得再做打算……我望著車窗外掠過的街景,暗自深吸一口氣。隻見外頭,行人已經稀少,陽光的顏色也變得暗紅,耀眼而詭詰。桓府離宮城並不遠,過了闔閭門之後,再前行不過一刻,便是宮城的西門。公子出入宮禁乃是稀鬆平常之事,宮門雖盤查重重,但衛士對桓府車馬早已熟識,公子露了露臉,即許放行。而宮中的人對今夜的謀劃顯然也保密周到,守衛宮門的士卒和郎官如往日一般神色輕鬆,待得公子馬車過去之後,又站在路邊先聊起來。公子一路不曾說話,我看看他,有些好奇。“公子怎不問我那卦象是凶是吉?”我問。公子看我一眼,不答反問:“你果真卜了卦?”又被他看穿。“自是卜了。”我嘴硬道。公子不緊不慢:“那也必是吉。”“公子怎知?”“若是凶,你怎會自己也跟了來?”我愣了愣,啞然而笑。這的確是我急中生智生出來的破綻,公子近來真是眼力精進,想來我日後要繼續哄騙他,須得更小心一些。公子並無慍色,歎口氣,問我:“你為何定要跟來。”我看著他,眨眨眼:“我既是公子的貼身侍婢,自當跟著公子,怎可棄公子不顧?”公子顯然對我這話很是滿意,唇角揚起。“霓生,宮中雖凶險,但你躲在我身後,我必可護你周全。”他說。這話他也不是第一次說。我笑了笑:“知曉了。”*****沈太後的永壽宮,在宮城之北,與皇帝的太極宮相望,暮色下,梁上的朱漆甚為鮮豔。我隨公子下了車,拾階而上。大長公主正陪著沈太後坐在堂上,對於公子的到來,皆驚得說不出話來。“孫兒拜見外祖母。”公子上前行禮,一如往常,“外孫聞得太後身體不適,又見母親遲遲未歸,心中牽掛,便過來探望。”他神色自若,全無沉重之態。太後和大長公主卻毫無欣喜之色。“我身體已是大好,天色不早,宮門還要下鑰,你早些回去才是。”太後道。公子卻笑了笑:“外祖母上次還說這殿中空蕩,孫兒等可過來住上兩日無妨。今日孫兒來此,外祖母怎又說起了規矩?”這話出來,太後一時無話。我朝四周望了望,隻見服侍的幾個內侍宮人,有兩三人是我從前見過的,其餘卻是陌生麵孔。大長公主目光不定,少頃,笑了笑。她對太後道:“元初一片孝心,亦是難得。他這性情母親莫非還不知?最是執拗,趕也趕不走。母親今日便索性讓他留下,多個人解解悶也好。”太後看著她,又看看公子,好一會,長歎一聲。“如此,你留下便是。”太後道。公子亦露出笑意,向太後一禮:“孫兒遵旨。”有人監視在側,眾人雖心懷鬼胎,卻隻能聊些無關痛癢之事。太後頗為沉著,應許公子留下之後,她心情似乎變得甚好,恢複了往日的慈愛之色,讓近侍給公子呈上各色小食,又問起他近來之事。在家做些什麼,看了什麼書雲雲。公子一一答來,神色從容。“這可是上次跟你入宮的那個侍婢?”太後忽而看向我,道,“叫……什麼生?”大長公主掩口而笑,道:“母親好記性,正是她。”我隻得上前,向太後行禮:“奴婢雲霓生,拜見太後。”太後看著我,微微頷首。“我記得,就是她,可為元初擋災?”她問大長公主。大長公主答道:“正是。母親上回還給了她賞賜。”太後露出笑容,看著我,目光中彆有意蘊。正在此時,外麵的內侍來稟報,說桓瓖來了。他一身殿中中郎的打扮,身上覆著鎧甲,風塵仆仆。看到公子在此,他也露出訝色。桓瓖亦時常跟隨家人到太後宮中走動,見禮之後,並無客套。“元初也在?”他說罷,看我一眼。“元初惦念太後身體,今日留宿宮中。”大長公主道,“你不在殿中值守,來此何事?”桓瓖笑了笑:“倒是巧。侄兒也是聞得太後身體不適,瞅著間隙過來看看。”太後莞爾,對大長公主歎道:“自聖上臥病,我常憂思不已,如今看到這些後輩如此孝順,方覺寬慰許多。”大長公主嗔道:“母親哪裡話,後輩一向孝順,又不是頭一日。”寒暄一陣,桓瓖起身說還要到彆處宮室巡視,向太後行禮請辭。太後道:“如此,你去吧。元初,送一送子泉。”公子應下,站起身來,與桓瓖一道往殿外走去。夕陽在天邊墜墜半掛,隻剩下了半邊臉。晚風吹過殿前寬闊的空地,頗有幾分涼意。桓瓖不著痕跡地瞅了瞅身後,看到隻有我跟著,似乎放下心來。他的聲音從牙縫裡出來,低低道:“你當真不怕死?”公子一臉無所謂。他不多廢話,道:“太後宮中的那些奸細乃是妨礙,外麵一旦生事,隻怕對太後不利。”桓瓖道:“我已安排妥當,過不久,便會有人收拾。”“哦?”公子看著他。桓瓖道:“太後宮中的衛尉少卿戴芾是自己人,鋤奸拱衛之事早已議定,可為托付。”公子頷首。桓瓖又道:“若有事,戴芾知道如何尋我。”公子:“知曉了。”桓瓖卻轉向我,目光意味深長:“不過有霓生在,想來不必擔憂你的性命。”“她在不在皆不必為我擔憂。”公子道:“倒是你,今夜隻怕要涉險。”桓瓖一笑,不置可否。“元初,”他忽而有了些感慨之色,“許多人以為我當上了殿中中郎之後,兢兢業業,不再是紈絝。”“哦?”公子道,“可喜可賀。”桓瓖拍拍公子的肩頭,目光裡藏著興奮:“可他們不知道,這殿中之事,才是天下最有趣的。”說罷,他笑笑,自顧而去。*****天色越來越暗,入夜之後,宮中如往常一般點起了燈。太後宮的地勢略高,往外張望,隻見殿宇屋簷層疊,一片燈火閃閃如星,甚為壯觀。太後染了些風寒,加上年事已高,用過膳之後,大長公主便陪著她歇息去了。我跟隨著公子,也陪在一旁。太後宮中有衛尉、少府和太仆三卿,皆是多年的老人。其中,太仆卿褚源和少府卿何讓是跟隨太後多年的老人,而衛尉卿韓舒則是荀尚新進委任,掌太後宮戍衛。太後回寢宮歇息時,三卿皆來問安。韓舒曾在荀尚幕府中用事,我跟隨公子出征河西時,曾見過他。而桓瓖提到的衛尉少卿戴芾,是韓舒的屬官,立在一旁,五短身材,相貌平凡無奇。大長公主一貫的甜言蜜語之態,就算不久之後就要下狠手,也仍然對韓舒等荀尚黨羽和顏悅色,稱其為保太後安康夙夜戍衛勞苦功高。說到動人之處,還令人給他們賜下財帛和酒食,以為犒賞。韓舒等人對此頗為受用,對大長公主的賞賜欣然收受。戴芾動手,就在戌時二刻。因得大長公主的酒食,韓舒等人全無防備,被拿下時,還以為是要架著他們去歇息,嘴裡喊著“我未醉”,然後,就被堵上布,捆了起來。要抓捕的人早已定下,不僅韓舒和他的手下,就連荀尚派來的內侍和宮人,都在毫無防備之時被人拿下,捆了總共三十餘人,儘皆扔在偏殿裡。宮門早已下了鑰,太後精神矍鑠,全無方才的病弱垂老之態坐在堂上,將戴芾任為永壽宮衛尉卿,率衛士把守各處門戶。不久之後,一名內侍自宮外匆匆跑來,向太後稟報,說慶成殿亦已動手。是夜亥時,左衛殿中將軍庾茂與右衛殿中將軍程斐奉太後詔書來到慶成殿前,宣讀了荀尚的諸多罪狀,令免去太子太傅等一應官職,保留爵位,離宮回府等候發落。荀尚聞言,自是驚怒不已,要去殿前理論,被身邊謀臣攔住。眾人皆言此乃太後和皇後之計,荀尚一邊令人鎖死各處入口,一邊與幕僚緊急商議,往東宮和宮外各處宿衛報信。然而殿中諸將率宿衛四百餘人,已經將慶成殿各處通道阻塞,出去不得。永壽宮中也沒有人歇著。太後宮的宮衛原本就不多,隻有五十餘人。如今又因為翦除荀氏黨羽,去了一半。剩下的人手,要守衛偌大的宮室,乃是捉襟見肘。殿中諸將雖是倒荀這邊的人,但他們要守住整個內宮,亦無暇分兵過來。永壽宮隻得打開衛尉的械庫,給尋常的宮人內侍也發了兵器,以圖防備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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