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夜路(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3582 字 1個月前

深秋的夜晚甚為寒冷,走出浴房外的時候, 一陣寒風迎麵而來。我不禁打了個哈欠。公子回頭看我, 目光在我身上轉了轉。“把那袍子披上。”他說。我淡淡道:“不必。”心裡道, 要你管。公子不由分說, 將袍子從我懷裡扯出來,展開,披在我的身上。身上一陣溫暖,但袍子上有公子身上淡淡的味道, 我聞著, 卻愈加煩躁不已。“瞪著我做甚?”他看著我, 忽然道。我也看著他,麵無表情:“我豈敢瞪公子。”“現在不就瞪著。”我冷笑:“公子看走眼了。”說罷, 我徑自向前走去。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也不知做了些什麼……心想,先前不是連仆人都不讓看麼, 到了外頭讓彆人伺候倒是無所顧忌,原來都是假模假樣……公子是主人, 他愛做什麼自是由他,你管的著麼?心底一個聲音詰問道。且你就要走了, 他將來如何又與你何乾?怎麼管不著?我當然管得著!另有聲音叫囂, 正是因為我要走了, 出於職責和情義,我才須對他看得緊些。他一個決心要成為肱股重臣的人,才十八歲就學著桓瓖那沾染上拈花惹草的習氣如何使得?且那些將他捧上天的人, 最常讚他的是什麼?乃是冰玉高潔之氣,風骨出塵之姿,若是得知他竟私下裡跟彆家侍婢不乾不淨,必然要損傷名望,而後就像無數一閃而過的所謂名士一樣,迅速被人遺忘。還說什麼不想依靠父母。我心底哼一聲。到得那時,除非再像河西那樣有立下大功之機,否則就一輩子留在這個什麼破通直散騎侍郎的位子上吧!我越想越氣,正走著,突然,胳膊被拉住:“霓生。”回頭,卻見公子指了指廊下的另一個岔道:“你走錯路了,逸之院子在左邊。”他開口說話,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行也可往。”我生硬地說。公子訝然:“可平日我等都是往左邊走。”“公子要往左走,自去便是。奴婢一向直走,待回到院中再去與公子會合。”我說罷,不再理他,自往前而去。我知道這樣很是無禮,不過我現在隻想靜一靜,不想看到公子的臉。按公子脾氣,他必然也要生氣,索性讓我走開,不會再理會我。不料,沒走兩步,我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並未消失。回頭,卻見公子竟也跟了上來。我:“……”“你說的,直行也能去,那便直行。”公子麵無表情,看也不看我,從我身邊走過,徑自向前。我盯著他的背影,不得不承認此人頗有些讓人氣瘋的本事。他走這邊,你就回頭左拐得了,看誰氣誰。心裡氣道。但我終究沒有往回邁動步子。“愣著做甚。”公子的聲音從前方廊下燈籠的綽約光照中傳來。我深吸一口氣,翻個白眼,跟上前去。這條路的確能回沈衝院子,不過要繞過花園,須得走很長一段路。公子一直走在前麵,我隔著兩步走在後麵,誰也沒有說話。許是因為沒有人會無聊到夜裡來逛花園,走出回廊之後,再也沒有了燈籠光可照路。幸好天空中星稀月明,月光掛在當空,暉光清冷如霜,倒也能看得清幾分。一陣風吹來,我再度打起可噴嚏,一連兩個,隻覺鼻子塞塞的。正在前麵的公子忽而站住腳步,回頭。我也站住,看著他,愣了愣。“走快些。”他說,“跟著我。”我說:“為何?”“前方無燈燭照路,稍不小心便會摔倒。”我心中嗤之以鼻。“公子但走便是,我看得清。”我說罷,徑自像他剛才那樣,從他身邊經過,看也不看他。不料,才堪堪過去,手臂突然被握住。公子拉著我,月光下,映得那張臉更加冷峻。“你發甚脾氣?”他低低問道,聲音裡壓著不滿,“出了何事?”“奴婢未曾發脾氣。”我說。公子冷冷道:“你自進了那浴房起便這般無禮,我已忍讓你至此,究竟有何不滿?”他不提那浴房也罷,如今提起,我登時火冒三丈。“我一向這般無禮。”我冷笑,“公子若看不上,便把我趕了,換那些又穿裙裳又含情脈脈又說話溫柔的侍婢來伺候好了!”公子一愣,不明所以。“甚穿裙衫,甚含情脈脈說話溫柔?”他皺眉,“你說清楚些!”我其實有些後悔。方才一時嘴快不擇言語,說出來之後,我也有些愣怔。不過這不是服軟的時候,我不與他多言,道:“公子放開。”“不放。”我用力掙脫,不料,公子外表文質彬彬,氣力卻是大得很,我發蠻力甩了好幾下,他才終於鬆手。“霓生……”公子話音才出口,我已經快步往前走去。又一陣寒風出來,我又打了個噴嚏,但我一步也未停下。身後追來的腳步聲越急,我也走得越急。但就在走過一處轉彎的時候,突然,腳下一空,我猝不及防地朝前倒了下去。幸得我反應及時,用手撐住地麵,不至於摔個麵朝天地。但右邊膝頭卻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卵石鋪就的地麵上,一陣鈍痛。“嘶……”我疼得齜牙咧嘴。“霓生!”公子追上前來,將我扶住,“如何?”我不想跟他說話,再次掙開他的手。但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時候,隻覺腿上還在發軟。公子不由分說,將我架起,往前走幾步,在一個石墩上坐下。“傷到了何處?”他半蹲下來,問,“足踝?”我瞪著他,想從他手裡把腳挪開,公子卻忽而麵色一整:“莫任性。”月光下,那雙眸銳利而明亮,竟有一番威嚴的氣勢。我知道現在不是亂發脾氣的時候,片刻,從牙縫裡道:“膝蓋。”公子隨即方才足踝,將手指在我的膝蓋上麵輕輕按了按,問:“疼麼?”我不情願地點點頭。“辣痛還是暗痛?”“暗痛。”“麻麼?”“麻。”公子沉吟,道:“或許不曾破皮,但定有瘀傷,須得以冰水敷起。”說罷,他站起身來,四下裡看了看,而後,看向我。“我背你回去。”我一愣,忙道:“不必。”“甚不必,我說要就要。”公子拉下臉,聲音不容置疑。說罷,他背過身去,“上來。”我:“……”我看著他的背,心底糾結不已。說來屈辱,我這些年來伏低做小,恪守奴婢本分,唯此一次在他麵前發過脾氣。可好死不死,竟在這樣重要的時刻在他麵前摔了一跤……並且我還是個學過些打鬥本事的,要是曹麟知道,也不知要如何嘲笑我。“不必。”我彆扭地囁嚅,“我歇息一會便可回去。”“歇息到何時?”公子道,“跌打之事,你知曉得多我還知曉得多?”這倒是確實。公子平時除了聯係劍術騎射,也學搏鬥,少不得磕磕碰碰。對於習武之人來說,跌打損傷是家常便飯,便是公子這樣防護萬全的貴公子,也懂得許多傷痛緩和之法。“快些。”他不耐煩地催促。我看著他高高的肩背,無語。公子果真從不曾服侍過人,連怎麼背人都不會。“公子,”我無奈道,“我夠不著。”公子一愣,回頭看看我,片刻,蹲下些。我隻得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片刻,將雙手搭在他的背上。公子圈住我的腿,未幾,站起身。他的氣力的確比我想象的大得多,雖背著我,卻絲毫沒有吃力的模樣,似乎不過背了一個行囊,步子輕快。我在他背上,感覺奇異又彆扭。我的手肘撐在他的肩膀上,儘量不讓自己跟他貼得太近,但我畢竟被他背著,近在咫尺。我又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帶著浴後的清香。公子的衣裳一向熏香,且很是講究,根據時節、厚薄甚至場合的不同,熏香所用的香料亦是不同。不過即便如此,我仍然能分辨出公子自己的味道。那是我在他身邊服侍許久,自然而然熟悉的。很淡,如同太陽曬過後的褥麵,甚是乾淨。想這些做甚……心裡不禁又鄙視起自己來。我努力地將那些討厭的雜念趕走,將眼睛注視著地麵,還有那個在月光下突兀行走的人影。公子自幼便時常來淮陰侯府玩耍,對於這裡的院子和花園,他比我熟。雖然路上鋪著不便摸黑行走的各色卵石,但公子仍健步如飛,如履平地。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夜風吹在臉上,方才說話時的那股血氣漸漸消失。我訕訕地想,也不知惠風若是知道了,如何作想……不過,雖然我一直貼身服侍公子,隻有這樣的時候,我才會驀地發現公子的脊背的確很是寬闊。我的手放在上麵,張開手指,根本夠不到邊際。直到公子走進沈衝的院子,仆人看到連忙走過來,我才結束一番胡思亂想。公子沒有讓仆人接手,隻吩咐打開我的房門,然後走進去,將我放在了榻上。“取一盆水來,”公子對身後的仆人吩咐道,“務必要冰涼的。”仆人不敢怠慢,忙應下,匆匆走了出去。公子想將我的袴腳拉起,才伸出手,忽而頓住。我亦一窘,忙道:“公子,我見過彆人療傷,稍後自來便是。”公子沒有多言,看著我,卻沒有動。忽然,他笑了起來。起初,隻是低低的。我發覺之後,瞪起眼睛。可目光相對,他卻愈加放肆,笑得愈發開心起來。方才的怒氣再度衝上心頭,我正想起身走開,公子忽而捉住我的手。“霓生,”他低低道,“你可是在氣我讓彆人服侍?”我一愣。隻見他看著我,燭光下,那雙漂亮的眼眸深黝而璀璨。“霓生。”他說,“莫惱了。”那聲音輕而緩和,仿佛三月裡化去春冰的泉水,傳入耳中,忽而帶起一陣熱來。他的笑容並不似平日那樣內斂,卻毫無掩飾,似乎帶著光,讓人失神。而那手握在我的手腕上,溫暖而有力,我的心卻驀地跳將起來,一下比一下快。“誰惱了……”我囁嚅著,不自在地轉開眼睛,企圖從他的目光中掙脫。——五下之內,若他轉開了眼睛,那他便是喜歡你……桓瓖曾說過的話突然在心頭浮起。我愕然,怔在當下。我忘了公子後來說了什麼,隻記得無論他說什麼,我都應了下來,始終沒有再敢抬眼。不久,仆人將水送來,惠風也走了進來。公子讓惠風好好照顧我,停了停,然後走了出去。“這是出了何事?”惠風走過來,一臉詫異,“霓生,你怎會摔到了腿?”我說:“回院子的路上摔到的。”惠風道:“從湯苑回這院子不是都有回廊,且一路都點了燈?你怎麼走得這般不小心?”我:“……”我回答不上來,我的腦子裡想的都是方才的公子。惠風將我的袴腿挽起,膝上果然青紫了一塊,不過如公子所言,沒有破皮。“嘖嘖,疼麼?”惠風問。——疼麼?那園子裡,公子說過的話仿佛又在耳畔。“不疼。”我說,“公子說用那巾帕蘸冷水敷上便好。”惠風又訝然。“桓公子還知道這些?”說罷,她盯著我,一臉不善,“我聽說是桓公子背你回來的?”“我行走不得,旁邊又無彆人,公子不背何人來背?”惠風吃驚:“桓公子竟對仆婢這麼好?”說著,她露出一臉向往之色。我想起那浴房的事,亦是不善,睨著她,“你有甚不喜,方才你不是服侍了公子沐浴?”惠風卻神色失落。“若是他讓我服侍就好了。”她歎口氣,“我想為他脫衣他都說不必,自己進了浴室,讓我一人留在外間……霓生,桓公子果真如傳言那般,沐浴如廁從不讓人近身麼?”她這話,如同一記力道不足的棍棒打在我的後腦上,並不足以讓我昏厥,但足以讓我一下清醒。我愣住,竟是好一會也沒說出話來。臉上忽而好像被人放了一把火,辣辣地燒。我這個蠢貨。無可救藥的蠢貨。我平日裡總腹誹這個腹誹那個豬油蒙心犯蠢,沒想到我自己也會有撞了鬼的時候。我竟然懷疑公子在男女之事上開了竅。雒陽多少美人在他麵前晃過,無論貴賤,公子皆如視而不見。甚至連青玄都一度擔心起來,私底下跟我說,公子該不會是喜歡男子……這樣一個呆子,又怎會像沈延那樣,洗個澡就能被人勾搭了去?與今夜同樣的事,明明平日如果有人拿來告訴我,我一定會覺得他是個沒見識的傻瓜。而今夜,就在剛才,我竟然為此昏了頭,巴巴地闖到了那浴房裡,對著公子發脾氣。就像……就像個捉奸的正房……想著這一點,我的臉上燒得更燙。更彆提當我最氣焰衝天的時候,在他麵前摔了一跤……我仰頭望著房梁,深吸口氣。然後,長長地歎了出來。我這輩子,唯二腸子悔青的兩件事,一是三年前答應族叔那門婚事,另一個就是今夜。雲霓生,你這個蠢貨。心底再罵了一次,我覺得身上的氣力似乎頃刻皆消失不見,倒在了褥子上。惠風被我的模樣嚇一跳,露出吃驚之色,忙抓著我的肩膀搖晃:“霓生,你怎麼了?霓生……”這一夜,我過得渾渾噩噩。晚上做的夢,淨是些光怪陸離不知所雲的事。我夢見我重新回到了那浴房前,心想斷然不可再那般蠢,然後推開了門。但與先前不同,我走進去,公子卻不在外間。隻聞一陣嬌聲軟語的輕笑聲傳入耳中,浴室裡熱氣蒸騰,珠簾在燭光中晶瑩微動,閃著曖昧的光澤。我輕輕撩開,走進去。卻見浴池中,公子身體浸在水中,未著寸縷。而浴池邊上,一個女子正給公子揉按著肩膀。她衣衫半褪,輕薄的衣料濕漉漉地貼在肌膚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而公子似乎很是享受,唇邊掛著迷離的笑,結實白皙的胸膛在熱氣中染上了一層誘人的淡紅。未幾,那女子抬起頭來,竟是南陽公主的臉。我那早已平定下來的心緒再度如同水珠滾落沸油鍋,一下炸開。我衝上前去,正要質問公子怎能墮落至此,公子卻回頭看著我,麵上全無訝色。“霓生……”他低低喚道,低沉的聲音勾得人心弦一緊。而我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正放在他的肩膀上,而那衣衫半褪的人,正是我……當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我望著頭頂的幔帳,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是夢。莫名的,心中竟倏而生出些遺憾。喉嚨裡乾乾的,我拿起榻旁的水杯,連飲了好幾口。待得終於清醒,我坐在榻旁,回想起昨夜,再回想起那個夢,我的腦子裡“嗡”地響了一聲。我居然做了個春夢。並且,還是公子的。——五下之內……桓瓖的話又在腦子裡徘徊。公子的臉閃過心底,牽起一絲悸動。我怔怔地盯著牆壁,隻覺就算睡了一覺,頭腦也跟昨夜一樣,全然無法回神。就在我發著呆的時候,門上傳來兩聲輕叩。“霓生。”是惠風的聲音。我忙披衣下榻,打開門。她手裡端著水盆,走進來,放在榻旁。“你今日如何?”她問,“桓公子上朝之前,讓我來看看你。”聽她提到公子,我的耳根又是一燙。“好多了,已不覺得疼。”我說著,瞅瞅她,“公子上朝去了?”“當然是,你看現下是何時辰?”說罷,她看著我,笑嘻嘻,“霓生,你是故意起遲,讓我侍奉桓公子更衣上朝的吧?”我:“……”“霓生,”惠風拉著我的手,一臉嬌羞,“你真好。”我扯了扯唇角。莫名的,心裡竟有些慶幸。我不知道昨夜的事,公子怎麼看,但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看到他。雖然從醒來開始,他的臉就一直在我心裡到處晃……“是公子讓你來看我?”我瞅瞅惠風,問道。“正是。”“公子可還說了什麼?”我話才出口,忙補充道,“我未曾早起服侍,他可生氣?”“不曾。”惠風道,“他隻說他今日要隨溫侍中去一趟辟雍,或許會遲些回來。”我了然。辟雍就在太學的附近,乃是禮教儀式之所,每逢初一十五歲時節日,各官署的高官重臣時常會去行禮,其中自然也包括散騎省。溫禹會帶上他,想來的確對他甚為看重。惠風說著,嬌羞一笑,用手肘推了我一下,嗔道,“霓生,你從前騙人。”“我哪裡騙人?”我問。“你從前總說桓公子不過就是生得好些,脾氣又差又冷傲,還挑三揀四,什麼也看不上。”我訝然:“不是麼?”“當然不是。”惠風雙目春情蕩漾,“他不過言語少些,可說話之時,乃是溫和有度,全無盛氣淩人之態。”我覺得惠風當真是無藥可救。“是麼。”我忽而想起桓瓖那辦法,故意道,“或許他待你不同。我昨日說的那試探之法,你可用過?”“昨日我侍奉桓公子去浴房的時候便用了。”惠風說著,神色又沮喪下來。看著她的樣子,我已經明白了結果,心情卻莫名地輕鬆起來。“哦?”我頗有耐心地問,“如何?”惠風紅著臉,道:“我與他對視還不到兩下,便自己轉開了。”說罷,她望著我,可憐兮兮,“霓生,我可是甚為無用?”“怎會?”我拍拍她的肩頭,“莫放心上,想來此法也做不得準。”惠風道:“是麼?你怎知?”因為我也一樣。我神色自若:“這不過是道聽途說而得,想來是哪個不正經的人無聊時想出來的,我等純良之人,還是莫當真為好。”惠風聽得這話,終於露出安心之色,微笑著鬆一口氣:“正是。”公子雖然不在,但沈衝那邊仍須得我去服侍。我與惠風說了會話,洗漱一番之後,走出門去。與昨日一樣,沈衝又在溫室裡擺弄他的花木,我姍姍來遲,他也並無慍色。“聽說你昨夜摔了?”沈衝問,“現下覺得如何?”想來公子背我回來的事他也知道了。我神色如常,道:“並無大礙,隻是有些淤青,歇息一夜已經好了許多。”沈衝了然,並未多說,隻讓我行路多注意些,莫再摔倒。我應下,亦如昨日一般,繼續陪著他給花木澆水。“霓生,”沈衝忽而道,“你昨日還欠我一個故事。”我一愣。驀地,我又想起了昨夜的事。心裡再度後悔起來,我昨夜要是繼續沉迷於沈衝美色,留在他房裡講故事該多好,後麵的事便不會有了。“表公子想聽什麼樣的故事?”我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走,問道。沈衝神色隨和:“自是由你。”我想了想,道:“表公子喜歡花草,我等如今在這溫室裡,說個花妖報恩的如何?”沈衝莞爾:“好。”於是,我便給他說了一個牡丹花被書生所救,幻化為人形報答的故事。聽完之後,沈衝皺了皺眉。“這花妖竟是死了”我說:“也不是死了,便是打回原形,隻得重新修道。書生隻有等待來世,才可與之再續前緣。”沈衝頷首,笑了笑:“隻怕便是來世再聚,二者亦不得白首。”我問:“怎講?”沈衝道:“人與妖本非一界之物,逾越而為,自是難得善終。”我哂然。這個故事,我不久前也給公子講過。那是從譙郡回雒陽的路上,公子在馬車上窮極無聊,又不肯去騎馬,便總讓我給他講故事。與沈衝一樣,他也說就算有來世,書生與花妖亦非良緣。不過,理由卻是全然不同。“一個男子,連愛慕之人也無法回護,竟還串通老道一起算計。如此糊塗,可見書都讀到了狗腹中。我若是那花妖的親眷,定然教她此生報了也就算了,若再修得道行,當離那書生遠遠的。”他一臉鄙夷地說。我那時聽著這話,啼笑皆非:“可那花妖愛慕書生,或許報恩不過是借口。”“那何必為人?”公子不以為然,“那書生待花如癡,待人卻不時好歹,若她繼續做花,當可受書生嗬護一世,而不必受那世事之苦。”我覺得公子不愧是長公主的兒子,總能看到利害之處,以至於就算是聽個故事,也總是不解風情。“那公子若是書生,又當如何?”我問,“花妖那般絕世之姿,公子見了,未必不會像書生那般心動。”公子卻看著我,道:“那未必。我知道我愛的是花,便會一生一世隻陪著花,不會去想旁事。”我啼笑皆非。心想公子連動心的女子都沒有,竟然說出什麼一生一世的大話,真乃無知無畏……“……霓生?”忽然間,我又聽到沈衝在喚我。回頭,隻見他神色無奈,指了指邊上的小桶:“取一勺水來。”我知道我又神遊不知處,窘了窘,忙用長勺舀了水,小心地給他麵前的花盆澆上。抬眼,沈衝意味深長。“你近來思慮慎重,可是有何事?”他問。我忙道:“無事,隻是近來夜裡多夢,有些困倦。”“如此。”沈衝淡淡一笑,沒有多言。作者有話要說:咦,我是不是也寫過哪個倒黴女主崴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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