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複生(下)(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654 字 1個月前

太子妃說得沒有錯,等到我們走出假山外, 隱隱見花木那邊, 有人正穿過園中的小道, 徑自往這邊而來。我將公子頭上的布條取下, 又用一塊備好的蘸酒巾帕將那些黛墨擦拭乾淨。待得公子的麵龐恢複乾淨,來人的模樣已經看得明白。那是兩個人,一個是內侍,雖也穿著侍衛的衣袍, 但看上去粉麵陰柔, 實在不太像;而另一人則是宮人打扮, 隻是那保養光潔的麵龐上盛氣不在,正是皇後。二人走到假山前, 驀地看到走出來的太子妃, 皆吃了一驚,停住腳步。皇後盯著她, 看一會,神色變得不可置信。“是你?”她低低問。“中宮何必驚惶。”太子妃聲音平靜, “妾在中宮心中,早已是個死人。”皇後看著她, 沒有說話, 接著, 又看到不緊不慢從假山裡踱步出來的皇太孫,她的麵色已經發白。突然,她似明白了什麼, 將目光看向那內侍。內侍滿麵愧色,躬身低頭。“中宮不必為難他。”太子妃不緊不慢道,“是妾想見中宮一麵,可中宮身邊隻有張內官一人是舊識。他與中宮一樣,大難臨頭之時,亦不過求一條退路。”皇後的目光沉下,看著太子妃和皇太孫,片刻,歸於鎮定。“我就知道你二人還活著。”少頃,她冷冷道,“平白不見了兩個宮人,哪有那麼巧的事。”說罷,她的目光落在公子的臉上,唇角彎了彎,“隻是未曾想到,竟是長公主的兒子來把你救了。”公子麵無表情,道:“臣食君之祿,自當儘忠。”“想不到中宮竟是獨自前來。”不等皇後開口,太子妃繼續道,“妾以為中宮為平原王謀劃至此,定然不會棄之不顧。”皇後的神色起了些微微的變化,竟似有些落寞。“我原想帶著他,可來不及再去帶上彆人,他便說不願獨活。”她聲音緩下,苦笑,“兒大了之後便是如此,就算是親生母親也奈何不得。”我聽著,怔了怔,倏而想到那寶樓。再看向公子,他麵上也有些異樣之色。“如此說來,中宮終是拋棄了父兄和親兒。”太子妃淡淡道。皇後的目光倏而變得尖銳。“我知道太子妃為何來見我。來為江夏郡公一家算賬,是麼?”她看著太子妃,笑了一聲,“你以為我不動手,便不會有彆人動手?”太子妃皺眉:“你何意?”“太子妃不若問問桓公子,長公主打的是什麼主意?你以為她和淮陰侯,還有那慈眉善目的太後,真會讓皇太孫安安穩穩繼位?”皇後說著,聲音愈發高而激動,“他們都想著讓龐氏和謝氏爭鬥以漁利其中,我不過是狠下心來先行一步!可惜蒼天不仁,終還是不可放過我!”“你戕害忠良,此乃天譴!”太子妃怒道.“天譴?”皇後目光定定,笑起來,卻是愈發陰森,忽而看向皇太孫,“爾等可是以為,今日之後,奸佞儘除,便可光天複地,從此苦儘甘來一帆風順?你以為陛下會為謝氏隕落難過麼?笑話!”她神色怨毒,“我告訴你,他高興得很。無論是謝氏還是龐氏,還有袁氏,荀氏,便是皇太孫,亦不過他手中的棋子。就算是宮中如今活著的那些親兒女,你以為可有一個人讓他真正放在心上?聖上誰也不愛,他隻愛他自己!你等著看好了,隻要沾上那權位,你們一個一個,全都跑不了!”“住口!”太子妃斷喝。“你!”皇後不看她,忽而看向公子,往地上唾一口,狠狠道,“什麼忠臣,桓府做的事,比茅廁還臟!”我不料這瘋婦竟敢侮辱公子,登時怒起,正待上前。不料,皇後突然又轉而指著我,“還有你!”我愣了愣。“是我瞎了眼!被你那妖言所惑,落得今日下場!”她冷冷道,“你以為你可憑此在長公主和聖上麵前領賞麼?他們不過用你乾乾臟事,用儘之後讓你背上罵名一腳踢開,比捏死螻蟻還容易!”“夠了!”不等我開口,一聲怒喝傳來,卻是公子。他看著皇後,麵色沉沉,似強壓著怒火,道:“中宮多言無益,聖上有令,隻要中宮回宮自首,仍有轉圜餘地。”“轉圜?”皇後冷哼,卻看向太子妃,“我說了許多,你還不明白麼?你我皆身不由己,何苦為難?”說罷,她上前一步,滿麵期盼:“當初殺江夏郡公我本是不願,可父兄強壓,我亦無法,你……”話沒說完,突然,太子妃一個箭步上前。皇後睜大眼睛,片刻,低頭看向胸前。一把刀子插在上麵。太子妃沒有說話,少頃,拔出來。皇後將捂著那刀口,鮮血從指縫中汩汩流出,一下染透了外袍。她扶著身後假山石,背靠著,緩緩石頭上坐下。太子妃憤恨地看著她,張著嘴哽咽,已是淚流滿麵。皇太孫忙上前去扶住她,太子妃將皇太孫摟在懷中,倏而放聲大哭。皇後看著她,麵色漸漸灰敗,卻鬆弛下來,似得了解脫。這時,遠處傳來叫囂的聲音。方才那個引皇後來的內侍匆匆跑過來,神色驚惶:“太子妃,那些軍士來了,說是要拿皇後!”我回過神來,與公子對視一眼,皆是不定。“太子妃,殿下,我等還是速速離開。”公子忙道,“這些亂軍早已失智,蠻橫起來,隻怕對太子妃不利!”皇後卻忽而發出虛弱的笑聲,磔磔瘮人。看去,隻見她仰頭靠在石壁上,氣若遊絲:“爾等……一個……一個也跑不了……”說著,她閉上眼睛,頭歪了下去。“不走。”太子妃將目光從皇後那裡收回來,麵色已經變得沉靜。她將臂彎裡的皇太孫看了看,目光堅定,“我母子二人既回來了此處,便不會再逃。”公子還想說話,那些雜亂的腳步聲卻已經驟然而至。我和公子忙各抽出刀來,擋在前麵。那些都是慎思宮中的亂兵,有宮衛,也有北軍,氣勢洶洶地包圍上來。“站住!”公子沉聲喝道,“來者何人!”軍士中有人道:“我等奉命捉拿皇後,你又是何人?”“我乃通直散騎侍郎桓皙,奉聖命為皇太孫及太子妃護駕!”聽得此言,那些軍士皆露出詫異之色。這時,太子妃與皇太孫從公子身後走了出來。“我乃太子妃謝氏,”她肅然道,昂著頭,聲音緩緩,“皇太孫駕臨至此,爾等還不速速跪下。”軍士們麵麵相覷,看著太子妃和皇太孫,皆有遲疑。“胡說!”軍士中,忽而有人道,“太子妃和皇太孫早就被皇後殺了,怎突然又冒了出來?”“定是假扮的,說不定就是龐氏餘黨!”有人附和道。那些軍士被鼓動,神色紛紛又變得不善起來,七嘴八舌地躁動起來。我心底暗道不好。看著架勢,隻怕就算要逃到暗渠裡也已經來不及。不知道沈衝和範景道到底在乾什麼,居然還沒有來……我有些懊悔,當初應該先親自去將這事辦一辦才對。公子也知道了這樣不妙,一手橫著刀,一手將太子妃和皇太孫護到身後。“霓生,”他低低道,“你帶他們進去,快!”我知道他想硬拚抵擋,正要開口,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暴喝:“爾等何人!竟敢對太子妃及皇太孫不敬!速速退下!”眾人皆是吃了一驚,回頭看去,卻見是趙綰從那假山裡走了出來。他的官袍看上去有些臟,顯然是因為那身軀過於肥大,鑽過暗渠時頗為狼狽。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的氣勢。他領著那些跟他一起突然冒出來的軍士,迅速將太子妃和皇太孫圍在中間,神色肅然,頗有姿態地在二人麵前跪下:“臣趙綰救駕來遲,殿下太子妃恕罪!”說罷,他端正地伏拜在地。與他一道前來的軍士亦隨之下跪,紛紛拜倒。那些慎思宮中的軍士,就算沒有見過太子妃和皇太孫或者公子,也不會不知道趙綰。見得如此,皆露出驚詫之色。我看著剛剛從假山裡走出來的沈衝,又看看公子,一口氣長籲而出,終於放下心來。趙綰帶來鑽暗渠的軍士足有三百,源源不斷地從暗渠裡出來,將太子妃和皇太孫護在中間。那些慎思宮的亂兵自是不敢再對峙,轉眼之間,已經溜得精光。沈衝向太子妃和皇太孫行了禮,因得徹夜不眠而顯得略有些憔悴的臉上,此時有了些解脫之色,而當他看到倒在地上氣絕的皇後,目光重又變得複雜。“皇後被亂軍所殺。”太子妃道,“幸得眾卿前來護駕,否則妾與皇太孫亦幾乎難免受累。”沈衝頷首,愧歉一禮:“太子妃和殿下受驚了。”趙綰忙道:“太子妃哪裡話,臣等聞知慎思宮中傳來殿下與太子妃噩耗,夙夜難眠。”說罷,他怒道,“可恨中宮與龐氏惡黨竟如此大逆不道,如今覆滅,亦是天意!”這番話義正辭嚴,他額頭上一塊未消散的淤青隨著眉頭抖動而引人注目。我想,那時我在城外將他推下馬車的時候,力氣果然是用得太大了些。太子妃歎口氣:“那夜妾與皇太孫趁宮室起火,換上宮人的衣服趁亂逃出,藏身於附近廢棄宮室之中,無水無食,原以為就算不會被人尋到,也要絕命於此。幸而沈冼馬、桓侍郎及趙府尹今日來到,否則後事如何,幾乎難以作想。”說罷,她低頭拭了拭眼角。聞得此言,我心中一哂。方才還想著如何編些來由,將前後之事圓一圓。現在看來,太子妃倒是早已有了主意。再看向公子和沈衝,他們皆麵色平靜,並無訝色。趙綰安慰道:“太子妃與殿下放心,有臣在,便是天塌下來亦可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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