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心中一動。說了那麼多, 終於繞到了正題上, 雲琦原來還打著這個主意。“有這等事?”我露出驚訝之色, “祖父從不曾對我說。”雲琦狐疑地看我:“不曾麼?”我說:“祖父說過, 雲氏的本事傳男不傳女,我如今通曉的本事,都是祖父口傳心授而來,從不曾見過什麼典籍。”說罷, 我露出頗為感興趣的神色, 望著雲琦, “堂兄,我祖父確有許多藏書, 數以萬計, 看也看不完。隻不知那些典籍是何名稱,我雖不曾看過, 或許見過?”雲琦道:“我父親說,那些典籍並無書名。”我更是驚訝:“哦?那是如何模樣?”“我怎知曉, 我也不曾見過。”雲琦道,“當年我家獲罪之時, 聽聞主審的荀尚曾派人到你家中查抄書籍, 運了好些到他府中。後來他落敗, 府中被查抄,那些書籍也沒了去向。我打聽過,查抄當夜, 荀尚的家中起了一場大火,也不知是不是都被焚毀了。”“若真是如此,實乃可惜。”我歎口氣,惋惜道。心底冷笑,若非他父親供認出來,那些書也不會去了荀尚手中,害我費了好大一番氣力才拿回來。雲琦看了看我,似不欲再多言。“你也不知,則多說無益。”他說,“我方才與你說的事,你須得切記。”我笑笑:“自當切記,堂兄放心好了。”因得雲琦的打擾,走出街上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雖然已經臨近城門關閉,但路上仍有不少行人,步履匆匆,看著都是來城裡趕集的,正趕著出城。居庸城雖小,商業卻甚是不錯。原因無他,上穀郡地處偏遠,許多日用物什都須得內地運來。而本地兵戶甚多,日子過得也不錯,各處市集辦得甚為紅火。也因此,城中的客舍不少,官私都有。我前番出來逛過之後,還想著若是我帶了些本錢來就好了,在這裡開一家萬安館分號,生意一定不錯……話說回來,洪昉就住在居庸城中的客舍裡。他是公子的使者,住的地方自然是官營的。不過這樣的客舍,有錢便能住,除了官府往來的官吏之外,也有民人賓客。我進到堂前,跟館人打聽洪昉的住處。正說著話,忽然,身後傳來洪昉的聲音。“我就知道你會來,一直等著你。”他笑嘻嘻地接過我手中的木函,道,“我房中剛烹了些茶,喝一本再走如何。”我說:“那自是甚好。”說罷,隨著他往客房的院子裡去。洪昉畢竟算是王府的客人,住的地方倒是不錯,是個寬敞的院子,廊下往來的住客都是士吏。洪昉引著我來到他的住所前,推開門。我跟著進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榻上的人。正是黃遨。“我去院中散散步。”洪昉顯然得過公子交代,頗為識趣地退出去,關上門。幾個月不見,黃遨確像是換了個人。不僅臉上的胡子消失了,人也瘦了些,想來奔波不少。唯有那兩隻眼睛,看著人的時候仍炯炯明亮。不過他這樣看上去,倒也比從前年輕了許多,五官輪廓皆是端正,想來從前是個頗英俊的人。“殿下。”他起身,向我端正一拜。我不理會,在旁邊的榻上坐下,看著他:“你來做甚?”“自是投奔殿下。”黃遨道。我訝然。“為何?”我說,“你那些冀州的義軍呢?”黃遨道:“自鄴城水戰,冀州義軍衰弱,已不複當年之勢。且天下人皆知黃遨殞命,臣不可再現身。”我好奇說:“盧信等一乾兄弟不是都知道真相?你重現於世,正好漲自家誌氣滅朝廷威風,那些義軍原本皆以唯你馬首是瞻,見你回來,定會雲集投奔,重振大旗。”黃遨搖頭:“如此一來,天下定然又要為弑君真凶之事起疑,殿下將會稽王揪出來的一番心血,便白費了。”我:“……”忍著心中的驚訝,我麵色平靜:“什麼心血,我不知曉。”黃遨不急不躁,道:“那日逃出之後,臣去了懷縣,在盧信等兄弟輔佐之下,夜襲大營,斬殺了二王、三王、四王及一眾親隨。”我看著他,隻覺此人果真難以捉摸。“你先前對這幾人百般忍耐,一朝下手便這般狠?”我說。“先前乃是大敵當前,須萬眾一心,自不可下手。”黃遨平靜道,“臣被俘之後,二王三王四王便將義軍瓜分,互相攻訐。義軍挫敗之後,人心渙散,若再任由這幾人作亂,則離覆滅不遠。”果斷的時候倒是心狠手黑。我想,涼州那家作亂的豪族也是不長眼,撞到了這乾慣了劫富濟貧的匪首手上……我說:“你既仍心係義軍,還離開做甚?”“臣做下此事,乃是為盧信掃平道路,以便將義軍托付與他。”黃遨道,“他的義軍中的威望不在臣之下,且才能卓著,可當此任。”我了然。這黃遨也算拿得起放得下,怪不得過了這麼多年還活得好好的。“至於會稽王之事,乃是二王臨死前供認的。”黃遨道,“二王與會稽王早有串通,得了會稽王一千金,裝作救臣,夜襲先帝駐蹕之地。那謀殺先帝之人,正是會稽王埋伏下的死士。”我沒插話。黃遨繼續道:“得知原委之後,臣原本想到京中去連同會稽王一道殺了,不料,東平王先下了手。臣對會稽王給周琿下毒之事起疑,順藤摸瓜,查到了東平王府長史張彌之身上。”“哦?”我說,“你問了他?”“不曾。”黃遨道,“臣問的是東平王府中的一個小吏,叫李岩,也是張彌之的表弟。此人與東平王及張彌之皆極為親近,知曉許多內情。”我:“……”他竟連李岩都找出來了,本事是不小。我有些不相信:“你問他便說?”“那李岩平日夜裡無事愛逛花柳之處,那夜他喝得大醉,臣趁機將他劫走。此人最寶貝的便是□□之物,臣將刀貼在上麵,他自知無不言。”我:“……”黃遨繼續道:“李岩知曉張彌之與會稽王暗通之事,不過會稽王當時隻讓張彌之使計讓聖上在那鄉中駐蹕,張彌之並不知曉會稽王要弑君,事發之後,張彌之知曉自己為人利用,驚懼難安。回到雒陽之後,張彌之得一相命的老婦指點,說將有大難臨頭,教他早日防範。而後,張彌之坐在堂上之時,為暗箭所襲。張彌之於是不再隱忍,設計除掉了會稽王。”說著,他看著我,“聞得此事之時,臣首先想到的,便是殿下。”我不以為然:“為何?便是因為我有那神算的名聲?”黃遨道:“雲先生的本事,臣一向景仰,尤其是那潛偽窺私之術,臣雖不曾學得,卻也曾見識過。李岩所說的那藏在燈罩中向張彌之發箭的暗器,臣也隻在雲先生手中見過。”我了然。他既然識破,我再強撐著否認也無益處。我說:“說了這麼許多,你還不曾說為何要來追隨我。”黃遨道:“自從找到殿下之後,臣便決心放下所有,從此遵循太子妃遺囑,追隨殿下左右。如今臣已處置完身後之事,全無牽掛,自可履約。”我看他一臉堅定的模樣,知道此人言出必行。將他留下,其實並無不可。秦王急缺水軍統帥,前番還提起了黃遨。隻要黃遨肯歸順,他一定不會在意什麼弑君不弑君,換個名字照樣當水軍都督。但對於秦王,我仍戒備甚深。他並非一個能讓人安心往好處想的人。黃遨到了他手上,難保他會知道我的真正來曆,也難保他會利用黃遨再拿捏我什麼。僅僅是出於謹慎之想,我便不會讓黃遨此時留下。“你果真願意追隨於我?”沉吟片刻,我問道。黃遨目光微亮,即刻道:“臣誓死追隨殿下!”我看著他:“如此,我教你做什麼,你便會做麼?”“臣既追隨殿下,自當為殿下驅馳不辭。”我頷首:“如此,我正好有一件大事。桓都督在涼州,正是用人之時。你領兵多年,智計出眾,正好可為其輔佐。”黃遨訝然:“可殿下……”“我這裡不須你幫忙。”我說,“我對秦王有大用處,他不會傷我半根毫發。且我的本事你也知曉,就算有變,我也足可自保。”黃遨看著我,沒有說話。“殿下。”過了會,他說,“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我說:“你想說便說。”黃遨目光深遠:“臣以為,以桓都督才智,並不須殿下如此操心。”我愣了愣。“我從不曾操心他才智。”我說,“我讓你過去,亦並非要你保護他,而是幫我。當今天下之勢,你也知曉,安穩不了幾日。我等要安身立命,便須尋得立足之地。涼州雖地處偏僻,但有險可守,亦有千裡沃野。且其如今得秦王之勢屏衛東西,在亂世中乃大有可為。我本想與桓都督一道經營涼州,以保安穩,可如今為秦王所挾,不得□□,隻得讓你去涼州,替我謀劃。”黃遨聽我說完,好一會,終於不再反對。“臣遵命。”他在席上拱手,向我深深一拜。“還有一事,我須托付與你。”我說。“殿下但言無妨。”我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他:“此信,你交給桓都督。關係重大,你務必親手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