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四十年代發端的黑色電影裡,常常有一個標誌性的角色,叫做“蛇蠍美女”。她們金發、妖豔、毒辣,詭計多端,壞男人都未必狠得下心的那些時刻,她們卻撲了上去。比如雷蒙·錢德勒編劇、比利·懷爾德導演的那部《雙重保險》,其中那位金發女郎,即是典型的“蛇蠍美女”。為了得九-九-藏-書-網到丈夫的人身傷害保險賠償,她色誘保險業務員,設下毒計將丈夫在火車上謀害,那位保險業務員雖為她驅使,卻也漸漸發現,她丈夫的前妻,也是她殺的。她還將繼女的小男友勾搭上手,並行將一同遠走高飛,可憐的保險男準備除掉她,她卻先開了槍。陰鬱的四十年代過去了,“蛇蠍美女”這形象卻留了下來,經過無數導演的發揚光大,至今還活躍在銀幕上。但創造一個“蛇蠍美女”,最重要的前提是,必須要讓觀眾對她所知不多,她必須來曆不明,生平欠奉,隻負責美麗、投毒、勾引,款款地從樓梯上走下,停在第四階樓梯上。一旦對她知道太多,她就會變得立體,甚至獲得同情,“蛇蠍美女”這一稱號就難得成立。前幾年熱播的電視劇《溏心風暴之家好月圓》中,米雪演的那個紅姨,其所作所為,就符合“蛇蠍美女”的特征。隻是作為電視劇,它的篇幅,它的敘述方式,都不得不給她太多描述,我們於是看到了她的遇人不淑,她的深愛女兒,她的壞事做絕,卻也難得快樂。我們原諒了她。總是這樣。那個背景複雜的公司力推的女明星,我們都討厭她,可一旦知道了她有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拋妻棄女與年輕女人同居,開下等酒吧,用女兒的照片招攬顧客,我們頓時就理解了她。那個陷入不名譽糾紛的男明星,我們都嘲笑他,可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世,看到他博客上對家鄉的熱愛,我們頓時就明白了他。當一個人不屬於徹底的黑,也不見容於自命的白,而是存身於一個灰色地帶時,他是被同情,還是被鄙視,關鍵在於我們對他知道多少。知道了一個人童年的稚態,看過他咿呀學語時候的笨拙,旁觀了他投身世道的艱難,參與了他不為人知的血與淚,似乎也就介入了他的生活。於是他的一切作為都易於理解,易於被原諒。不相乾的人的疾病是汙穢,親人、熟悉的人的疾病卻永遠不在傳染期;遠處的錯失永遠駭人聽聞,身邊人的惡行卻值得惋惜,而這一切,都源於我們的“知道”。知道就是原諒,知情即是牽連。我們也都在努力地讓這個世界知道自己,似乎這個世界知道了我們,就不可能做到全然無視,似乎知道就是救贖,知道就是祈求大愛。猶如迷路的羔羊發出鳴叫,讓牧人找到自己,或者一片水讓另一片水知道自己,用彙合來免於乾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