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上映的《007:量子危機》中,有這樣一組鏡頭。詹姆斯·邦德追著一位特工,進了一幢古老的大樓,在旋轉樓梯上,撞到了一位正用吊籃運送櫻桃的老太太。老太太因此失手,櫻桃砰然墜地,並且摔得稀爛。這戴著大眼鏡,看起來有點像老巫婆的老太太,又無奈、又痛惜地說:“又掉下去了!”顯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影院裡於是稀稀拉拉地起了笑聲。我幾乎可以斷定,編導安排這一幕,就是為搞笑的,九*九*藏*書*網就是為顯示他的張弛有度的。是啊,和身手矯健、健壯性感的詹姆斯·邦德相比,她是多麼可笑啊。不論她的相貌,還是她的裝束,或者她所麵臨的窘境和她的這種惋惜,都是多麼可笑啊。邦德是去拯救世界的,是去解決陰險的大財閥製造的水源危機的,與之相比,那一籃子櫻桃真是不足惜,那老太太的惋惜真是滑稽。想起許多類似的場景。成龍扮演的大英雄,往往要駕駛汽車衝進蔬菜市場,水果攤子被撞得稀巴爛,雞蛋扣在了小販們的頭上,全身披滿了彩條的小人物,望著遠去的汽車,氣得跳腳大罵。每有這種場景便那個小職員是由金城武扮演,也不能改變這種滑稽。摩根·弗裡曼說:“沒有偉大的人,隻有偉大的動機。”偉大的動機,是PS、是刷新、是電、是光、是唯一的神話,有了偉大的動機罩著,最醜陋的人和事也顯得偉岸和美麗了,一切都得為這種偉岸和美麗讓步。在偉大動機促成的行為對照下,任何人對自己得失的計較、留戀、觀照、徘徊、猶豫、惋惜,都顯得滑稽可笑,都顯得不識時務。即便那是金城武,或者林青霞,當他們氣急敗壞地望著自己的車被大英雄開走的時候,他們的美麗也會蕩然無存。隻要不是輪到自己頭上,我們很願意順理成章地站到擁有偉大動機的那一邊,去嘲笑彆人的惋惜和計較。所以,人總得設法賦予自己的行為一個動機,光明的、嘹亮的、偉大的,充當第三者的男人女人,往往悲壯地告訴自己和旁邊的觀眾:“我是為了真感情。”毀滅彆人的家園和生活的人,往往會慈祥地繪製一張美麗的藍圖——即便根子上為的還是私利。有神聖真感情和未來藍圖罩著,再猥瑣的侵害頓時也有了雅典娜聖戰的光芒;再腦滿腸肥的地頭蛇也能變身為英俊的聖鬥士星矢。在它們的映照下,所有的惋惜都不值一提,連嘲笑都顯得過於慎重。而我,到底還是惋惜那籃子櫻桃、那輛車,比起偉大的人和偉大的動機,櫻桃的滋味、風從車窗外吹進來時的感受,似乎還更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