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黑的厲害,也靜的厲害,唯餘嗚咽的風聲呼嘯而過。捧著雕花香爐的遲早早煽動著鼻翼輕輕嗅了嗅,順著熟悉的熏香味,往左側靠了靠了,單手一抻便準確無誤抓到了一塊兒柔滑的錦緞:“老板,這是什麼地方?怎麼這麼黑?”“眉蕪的噩夢之源。”暗色裡的何遇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向來不喜歡彆人靠他太近,正欲往旁側挪一挪,攥住他袖角的手微微用力,遲早早吸溜著鼻子問,“可現在四周這麼黑,我們怎麼才能準確銷掉她的噩夢?”“酬金中的兩滴血會帶我們去客人所求之源。”“可……”“等。”遲早早還想再問些什麼,卻被何遇迅速截斷。何遇欲將被人攥住的袖角抽出來,剛微微用力卻被人使勁攥緊。一番拉鋸戰之後,他索性雙手攏在袖子裡,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站在那裡。四周風聲愈發淩冽起來,遲早早捧著香爐的手倒還暖和,周身卻冷的厲害,索性又大刺刺朝何遇身側偎了偎。微微耷拉著眼皮的何遇眸光裡閃過一絲不悅之色,正欲言語,縈繞的暗色卻在慢慢散去,周遭的景物也逐漸露出輪廊來。待暗色散儘時,遲早早才發現他們二人此時正站在一座宅子前。他們身前是兩個碩大的石獅子,石獅子後麵是十二級兩尺寬的台階,台階上是兩扇烏黑描著紅漆的雕花府門,府門正上方的匾額上寫著花府兩個大字。“老板,我們……現在要進去嗎?”暗色散儘之後,天空驟然又開始飄起雪沫子,遲早早忍不住縮了縮脖頸。何遇似變戲法一般,手腕翻飛間,他們二人頭頂便多了一把紅蓋繪著白色桃花的傘,他神色寡淡瞥了一眼遲早早手上沉寂的香爐:“時辰未到。”遲早早撇了撇嘴,也不敢出聲反駁,隻仰著頭,去看傘麵上那一朵瘦骨伶仃的白桃花,有雪沫子落在傘麵上,不過片刻便積了薄薄一層。“嘚嘚嘚嘚”有馬蹄聲遠遠傳來,正盯著傘上雪沫子的遲早早迅速轉過頭,便見長街儘頭急駛過來一輛素色馬車。那馬車在走到花府門前,趕車的小廝手中的韁繩猛地一勒,狂奔的馬嘶鳴一聲迅速停了下來。從馬車上跳下來一個身穿褐色短衫,頭戴皂帽的小廝,那小廝手腳麻利從馬上跳了下來,長臂一伸粗魯的從車裡又拽出來了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婦人,那婦女被那小廝猛地拽了下來,身子朝前一個踉蹌,立刻甩起手上的帕子掐著嗓子罵:“催什麼催,趕著去投胎啊!”“劉嬸子,我們夫人都已經見紅了,求求您快些罷。”那小廝一臉急切,就差沒跪下給那婦人磕頭了。那婦人帕子一甩,一手叉腰,一臉市儈模樣:“提前說好啊,我劉穩婆接生向來便是腳不沾地的,今夜你們花府這般粗魯的將我請來接生,我……”“祖宗,姑奶奶,隻要您今夜保我們夫人母子平安,您就是我們花府的大恩人,我們公子早早就備好了酬金在府內候著您。”“嗯,既然如此,那便快些走罷。”一聽酬金二字,那婦人臉上登時盈上明晃晃的貪婪之色,帕子一甩便步履匆促朝府內走去。那婦人經過遲早早跟前,遲早早鼻翼煽動間,猛地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尖,狐疑轉過頭去看何遇:“她身上的香味,我莫名覺得有些熟悉。”何遇不置可否,微微垂眸見遲早早手上沉寂已久的香爐突然騰起嫋嫋的煙霧時,才一把拽過遲早早的胳膊:“跟上他們。”燈火通明的花府內,丫鬟小廝步履匆促來回穿梭著。何遇拽著遲早早的胳膊亦步亦趨跟在小廝與劉穩婆身後,卻無一人能看到他們。那小廝帶著劉穩婆七拐八拐之後,終是在一所清幽的小院前停下了腳步。院內燭火高懸,一個約莫二十出頭,身穿灰白色暗紋長袍的年輕男子麵色焦慮來回走著,看見小廝與劉穩婆時,麵上閃過一絲喜色,快步走了過來:“劉嬸子,我夫人就全仰仗您了。”“花公子,您言重了。”劉穩婆麵上堆起諂笑,手中的帕子一甩。“噯,這不是……”接劉穩婆的小廝滿頭大漢湊了過來,正欲說話,劉穩婆已扭著腰快步掀開門口的厚重簾子進了產房。站在那裡原本一臉喜色的年輕男子,麵上的笑驀得一凝,在那小廝湊過來欲言語時,不耐煩的揮了揮袖子,又麵色焦慮的在院子裡來回走動著。“老板,這產房重地,您看我們……”在產房的雕花房門將將要掩上時,遲早早口中的話剛說了一半,被人猛地從身後推了一把,她身子一個踉蹌,整個人便直直朝產房內撲進去。遲早早愕然回首,一身絳紅色錦袍,頭戴白玉冠的何遇手持紅蓋竹骨傘長身玉立站在簷下,眉眼冷然看著她:“早早,你是我食夢館的探夢人。”“可是老板,我……”遲早早嚅動著唇角,話剛說到一半,身後的雕花房門重重掩上,擋了何遇那張寒冰似的臉,也阻了她後半句求救的話。眼見著求救無門,一臉愁苦的遲早早摟了摟懷中的雕花香爐立在門口,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雖說她是食夢館的探夢人,但她沒了記憶,她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客人的夢境裡該乾什麼,偏偏何遇也從未告訴過她。原本她以為依著何遇的性子,定然是遇到事情時,才會同她講個仔細,未曾想現在何遇什麼都不同她講,就這麼直接將她推了進來。眼見掐絲鏤空雕花屏風內有人影晃動,且時不時夾雜著女人聲嘶力竭的尖叫聲同劉穩婆諂媚的鼓舞聲。遲早早有些無奈的摸了摸鼻尖,秉持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索性選了離屏風較近的一個地方落了座。單手撐著下顎,目光自屋內旋了一圈,這才落到懷中抱著的雕花香爐上。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手中的香爐不知何時已騰起了嫋嫋的白霧,有寡淡的熏香輕輕撲了過來,落在鼻翼間皆竟隱隱與剛才她在花府門前聞到的那抹香味彆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