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盤月懸於天際,周遭零星散著幾顆星子。煙火粲然在夜空中綻出旖旎的花朵裡,轉瞬間又迅速砸在水塘裡,一派亮堂。十裡長街,花燈高懸,行人熙來攘往中,大多數女子手上都提了一盞花燈。遲早早同何遇身輕如燕穿過人潮,在一溜兒全是紅飛翠舞女子放燈的水榭旁,遠遠看到一身緋衣的聞人慕手持一個蓮花燈蹲在水榭旁。遲早早有些好奇快步走了過去,欲去看聞人慕蓮燈裡的祈福語時,聞人慕已先一步將手中的蓮燈送入水中,指尖輕輕在水麵扒拉兩下,載著祈福語的蓮燈便晃晃悠悠順水朝前飄去。遲早早有些不死心,踮起腳尖探著身子朝花燈裡望。腦袋驀的被人重重敲了一下,身後有熟悉的熏香躥了過來,她忙不迭回首抿唇笑笑:“我隻是好奇而已。”“師傅,您年年來此放燈祈願,求的是什麼?”順著聞人慕的視線看過去,遲早早這才發現他身側的陰影裡還佝僂蹲著一個人,那人微微側頭時,遲早早一眼認出是她上一個客人,聞人慕的奶娘兼師傅——眉蕪。眉蕪手上照舊戴著一雙黑色手套,雙手捧著蓮燈,蓮燈裡的燭火已快燃到底了,她隻目光怔然落在水麵上,答非所問:“你又再為遲小姐祈福。”眉蕪待在聞人家從不見外客,亦從不出府門,一年裡唯一一次出府就是每年花燈節這一日,夜裡來水榭放一盞花燈。聞人慕幼年曾同她來過一次,後來覺得索然無味便不來了。直到遲杳杳從軍後,每逢花燈節時,便又同眉蕪來此為其祈福。雖說眉蕪每年來祈福,但每次都隻是捧著蓮燈怔怔看著水麵,待她回過神來蓮燈裡的燭火早已熄滅了。“夫人,要在蓮燈熄滅前放入水中,祈願才能靈驗呢!”旁側有好心的婦人善意提醒。聞人慕溫文儒雅同那婦人道了謝,再轉頭時,眉蕪已將手中幾近熄滅的蓮燈放入水中,顫巍巍起身,同聞人慕交代:“公子隨便逛逛,便早些回府罷。”聞人慕輕輕頜首,目送著眉蕪佝僂腰身消失在巷口後,才轉頭去看水榭裡的花燈。波光粼粼的水麵上,明明滅滅的一溜兒花燈晃晃悠悠飄蕩著,其中他和眉蕪的那兩盞,燭火皆已熄滅。“撲哧。”遲早早很不給麵子笑出了聲,“前年求平安,去年求喜樂,今年求姻緣。前兩年的蓮燈都飄的極遠,唯獨今年求姻緣這個蓮燈卻是寸步難行,看來他同遲杳杳果真沒姻緣呐!”聞人慕微心微蹙,身後驀的有軟糯的女聲傳來:“聞人公子……”他微微側首,便見身後一個身穿湖青色羅裙,手持蓮燈的美人嬌滴滴站在身後,那美人眉眼生怯看著他,“我可不可以……”“抱歉,小姐,子慕今日約了人。”那美人臉上閃過一絲難堪,拎著花燈步履蹌踉走了。聞人慕蹲下子小心翼翼將手中另外一盞花燈送入水中,伸手剛扒拉兩下,身後又傳來一道怯怯的聲音:“聞人公子。”“不可以。”聞人慕一臉不耐煩,看都未曾看身後的一眼,隻隨意揮了揮手中的折扇,“抱歉,子慕今日約了人。”身後再無聲音,聞人慕聚精會神盯著放入水中的花燈,耳畔驀的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不知聞人九公子今日約了哪家的姑娘?”溫熱的鼻息湧了過來,聞人慕被驚了一跳,下意識起身卻一時不慎踩住了袍角,整個人直直栽入水榭裡,濺起一陣巨大的水花,波及了周遭的一溜兒蓮燈。聞人慕在水中撲棱了好幾下,才浮出水麵,一時顧不得自身狼狽,隻直直朝岸邊望去。那害他跌入水榭的罪魁禍首,此時一身深藍色錦緞長袍,頭束黑玉簪,負手立在那裡,眉眼彎彎看著他在水中撲棱。周圍人聲鼎沸,有煙火在她身後轟然炸開,她長身玉立站在那片火樹銀花的流光溢彩下,唇齒輕啟間,聲音被淹沒在轟鳴的煙火裡,但聞人慕通過唇語瞬間讀懂了她說的話。她說,聞人慕,我回來了。聞人慕,我回來了。不是,我回來了,聞人慕。主次位置不同,所表達的意思自然不同。此次,她是為他而回來的。站在水裡一身緋衣的聞人慕仰著頭怔愣看著岸上的遲杳杳,有大片大片的煙火在她頭頂炸開,光影落在水塘裡一派亮堂。“喂,聞人慕你發什麼愣,還不上來?”遲杳杳一聲怒喝,將聞人慕的思緒喚了回來,他迅速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見岸上的遲杳杳還俏生生立在那裡,這才奮力朝岸邊遊去。剛遊至岸邊,便有一隻略帶薄繭的大掌伸了過來,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男子文雅清雋立立在他麵前,溫潤笑笑。聞人慕搭上他的大掌上了岸,低聲衝他道了謝。正欲繞過那人朝遲杳杳身側走時,遲杳杳已先一步走了過來,上下將他打量一番,狹促笑笑:“聞人慕,我不在這三年裡,你可是愈發長的好看了。”“我……”“咳咳,杳杳,好看是形容女子的。”聞人慕還未曾言語,原本拉他上來的青衫男子輕咳一聲,側頭看向遲杳杳,目光裡皆是寵溺之色。聞人慕眉梢微挑,站在那男子身側的遲杳杳詫然抬首:“呀,我以前誇聞人慕,都是說他長的好看。”那青衫男子無奈搖頭,微微側身眉眼含笑看著聞人慕:“在下薑徐之,是杳杳的未婚夫婿,在軍中時常聽杳杳提起你……”聞人慕身子一個踉蹌,朝後跌了一步,見到遲杳杳的滿心歡心正燃到最高點時,被薑徐之那句,“是杳杳的未婚夫婿”瞬間推入冰點。此刻他隻覺得自己身上冷的厲害,胸膛裡那顆原本滾燙炙熱的心臟,似驟然被人活生生拽出扔進冰水裡,密密麻麻的疼意裹著寒意自心尖兒,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在旁側看聞人慕笑話的遲早早也斂起了臉上的笑,巴掌大的小臉皺到一處:“老板……”站在她身側的何遇微微側首看了過來,明明是淡漠如水的臉,可遲早早卻莫名看出了些悲天憫人的意味。遲早早腦袋一點點下垂,終是將為聞人慕打抱不平的話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