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周沅頓了一下,探過腦袋往外看了一眼,已經不見郭淑紋了。她扭捏著遲疑了一瞬,杏眸微抬:“你跟阿紋表姐說什麼了?”顧微涼神色自然的往裡頭走,在軟榻上坐下,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還是熱的。他斂了眸子:“沒什麼,就是讓她早些回去伺候你外祖母。”周沅原本還彆扭著顧微涼和郭淑紋單獨說了一會兒話,聞言腳步一滯:“你、你趕她走了?”“是勸。”他抿了口茶說。周沅腦仁突的跳了一下,這有什麼差彆?姑娘一下揪起帕子,眉頭也隨之擰起,她是想郭淑紋能早點走,可周沅是打算敷衍著好聲好氣將人哄走的,可沒有想要直接了當請她離開啊。“可是阿紋表姐才來了不到一日,這就走了的話,外祖母會責怪我怠慢了表姐。”她一想到老太太板起臉說話,心就跳的厲害。顧微涼若有所思的抬頭看她,整個人倚在軟榻上,一言未置的看著姑娘為這事煩憂的眉頭緊鎖。周沅又低頭問:“阿紋表姐是不是不大高興啊?”小姑娘問這話時小心翼翼,她特彆怕怠慢了郭淑紋會惹的老太太不高興,周沅自小最怕老太太了。顧微涼眉頭輕皺,拉著姑娘的手腕讓她在邊上坐下,稍稍思索了一下:“周沅,這是哪啊?”周沅眉頭一挑,顯然不知顧微涼怎麼問了這麼個問題。她不明所以答道:“顧家啊。”“是啊,是顧家。”顧微涼緊緊盯著她說。周沅愣住,往裡挪了兩分,揉了揉帕子說:“你、你有話能不能直接說,我猜不出來。”顧微涼無奈失笑,揉了揉額頭,對這丫頭實在沒了法子,他大抵能猜出從前教周沅讀書的先生要有多少耐心。“這是顧家,是內閣首輔的那個顧家,整個京城除了帝後,沒人能對顧家指手畫腳,更沒人能對你指手畫腳,於情柳家老太太是你外祖母,你理應敬她,可身份上,她不比你尊貴,讓人來教你規矩,是她逾矩了。”顧微涼語速極慢,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周沅的神色。隻見周沅聽的一臉怔愣,好像是那麼個理,可是…“可我惹了外祖母不快,她又要責怪娘沒有教好我…”老太太畢竟是柳氏的母親,柳氏都得敬著她,周沅作為外孫女,從來也不大敢忤逆老太太,偶爾頂一兩句嘴就算是大膽了。顧微涼不作聲,依他了解,他那位師娘是個拎的清的性子,反而是老太太久居後宅,竟拿著長輩的身份擺起了譜。他輕輕歎了聲氣:“你上回對付顧儷的氣勢哪裡去了?”周沅愣了一瞬,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兩手抓著帕子放在腿上,嘴角抿的緊緊的,像做錯了事兒被先生教訓了似的。“老太太既然不喜歡你,你也不必小心翼翼敬著她怕著她,我顧微涼的夫人,還不至於要看她泰勒王府的臉色,往後在老太太麵前,不喜歡就說不喜歡,不必要忍著,懂?”在顧微涼緊盯的目光下,周沅將他的話在心頭繞了一遍,認真的點了兩下頭:“懂。”顧微涼看她這樣子,氣笑了:“真的懂?下回老太太要再塞個什麼人進來,你還往府裡領?”周沅喪氣的搖著頭,暗暗將顧微涼的話記下。其實她並不是個膽小吃虧的性子,上回孫嫻來,她不一樣強行將人送走了。隻是老太太畢竟活了一把歲數,又是王府封了誥命的老夫人,那臉一板,氣勢上就壓周沅一籌。又占了個外祖母的輩分,她不敬著還不行。顧微涼看她這苦惱的小模樣,也不忍心在這種小事上困擾她,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教好了。他伸手牽著周沅坐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捏著她的後頸說:“生辰的時候見過幾個夫人,若是在府裡閒的無趣,可以約著吃吃茶說說話,實在不想動,就在府裡歇著,彆委屈了自己。”周沅輕輕點了點頭,深知顧微涼說的有道理。她不能叫外祖母養成插手顧家家事的習慣。——自打顧微涼不留情麵的說了那番話之後,郭淑紋也是個有皮有臉的人,自然不可能再呆在顧家不走。何況她本就是受老太太所托來的,也不是她自個兒要往前湊,便收拾了一番回了王府。她畢竟一個姑娘家,也沒想到來京城會受這種委屈,與老太太稟明事情經過時忍不住就哭了好一會兒,最後道:“老夫人,我也不知是不是我哪裡禮數不周到,得罪了顧大人…”老太太眉頭沉下來,她這把年紀,顧微涼的話她一聽便知是怎麼個意思。他是在嫌她這個老婆子多事了,不過老太太也是沒想到,顧微涼竟還挺護著周沅的那丫頭,也不知能護到幾時。她拍了拍郭淑紋的手背:“不是你的錯,是我考慮不周了。”老太太又哄了好一會兒,郭淑紋才堪堪止住哭聲,回了偏房。她前腳一走,樹下站了有一會兒的女子後腳便走上前。“兒媳早就說了,阿紋這孩子心思少了些,現在都不知母親要她去顧家的意圖,還當真以為是要她去教圓兒規矩。”來人是泰勒王妃,一身灰紫色緞麵長裙,這幾年也保養的很好,一點也瞧不出四十多歲的樣子,但近日眼尾卻新添了兩道細紋。老太太沒瞧她,兀自捏著茶盞抿了兩口茶潤潤嗓子,才不急不緩的說:“若不是心思少,怕是要將顧家得罪個乾淨了。”王妃平滑的眉頭添了幾許褶皺:“那長津的事兒?”“且等著吧。”老太太這麼說,是知道顧微涼既然應了她,定是會說到做到,可顯然他不滿於老太太插手周沅的事,也不知會不會有意將柳長津的事往後推。王妃為難的低下頭,柳長津的事還好說,最棘手的卻不是這樁事。“母親,鳶兒那事您可與顧大人提過了,他如何說的。”老太太煩躁的撇下茶盞:“急什麼,壞事兒!”王妃低下頭,也不敢再多說。老太太緩了口氣,又說:“罷了,春獵也就在眼前,屆時讓王爺自個兒多往顧微涼麵前湊湊,你也是,多往顧家送些東西,成日端坐在府裡能成事?”王妃緊緊抿著唇不敢再多說,隻是心下也琢磨起來老太太說的,周沅那丫頭好歹喊她一聲舅媽,做舅媽的去瞧瞧她,也是合情理。思此,她忙吩咐丫鬟去庫房挑了幾隻人參和一尊白玉。不過她倒也沒急昏頭,郭淑紋才剛從顧家回來,她也不能操之過急了。——自打那回老太太折騰過後,周沅便對臨安堂愈發上心,又撥了兩個丫鬟貼身伺候孫氏,暖春閣也沒落上,對顧儷亦是照顧有加。雖然她並不喜歡外祖母,更不喜歡外祖母嘴裡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但她也不想叫旁人再抓住把柄,說她這個做當家主母的苛待人。隻要孫氏和顧儷規規矩矩的,吃穿用度也是不會短了她們。顧微涼對著窗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公文,聽外頭時不時傳來周沅和吳媽媽說話的聲音,偶爾抬頭瞧一眼,倒也都由著她折騰。鄭凜從長廊繞過來,沒走屋門,反而徑直到窗邊說:“公子,王妃來了。”他說這話時,秋嬋恰好也稟了這事兒,周沅吩咐了兩句,抬腳就往偏廳去。鄭凜看了一眼,回過頭又說:“泰勒王府的人近日來府上的次數有些多了。”顧微涼抬眸輕瞥了他一眼:“說。”鄭凜摸著腦袋:“屬下去打聽了一下,王妃半月前請了個老嬤嬤教鳶姑娘宮中的規矩和禮數,現在這個關頭,靜貴妃小產,皇後有孕…”他沒接著說,但言儘於此,也不必多說了。那柳長鳶再過兩個月便及笄了,也是王府唯一一個待嫁的姑娘,柳家什麼意圖,再清晰不過。顧微涼倒是一點不意外,唇角淡淡彎了彎,都說泰勒王府安分守己,其實不過是沒逮著機會罷了。而鄭凜說的確實不錯,王妃今日就是為了柳長鳶的事兒來的。既然求人辦事,她也放下以往端著清冷的麵容,在珠簾挑起,露出周沅一張明豔的臉時,她趕忙起身,十分熱絡的迎了上去。“沅丫頭的氣色瞧著真好。”她笑著拉起周沅的手,十分親昵。周沅隻得應和著,她和這位舅母並不大相熟,也就逢年過節見的上麵,每回見麵也不過寒暄兩句。昨個兒柳家下拜帖來,她還著實詫異了一番。“舅母氣色也好,原是我這個做晚輩的去探望您才是,還勞舅母跑這一趟。”其實王府與顧家路程並不大遠,也就隔著一條街罷了,隻是周沅與柳家並不算太親近,這話也就說出來客氣客氣。王妃扭頭給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捧著個檀木長匣子過來,啪嗒一聲打開,是兩條一看就極為上乘的人參,長的也是漂亮極了。“這是前陣子皇後娘娘賞的,我想著你這丫頭打小身子就不好,現在又要料理一整個後宅,特地拿來給你補補身子。”周沅略驚訝,忙叫秋嬋收下。王妃聲音輕慢溫和:“這人啊,年紀愈大便愈喜歡熱鬨,我們柳家祖籍江南,在京城還能說上話的親戚可沒有幾門,往後我們多走動走動才是。”周沅眉梢眼角帶著笑意:“舅母說的極是。”她微微垂下眼,她這舅母突如其來的熱絡,定是有事相求的。周沅一邊陪著她說話一邊等,可王妃好似當真就是來嘮嗑的,說了許多話卻都沒提及要事,直至要走了都沒說一句其他的,反而是起身從丫鬟那兒接過托盤。托盤上的物件被紅布遮著,周沅方才進門便瞧見了。“你如今在顧家想必是什麼都不缺,我也就從庫房隨手挑了尊玉,姑且算的上是好東西,你這丫頭不嫌棄便收下吧。”她溫婉的說道。周沅自然是要收下,兩手從王妃手中接過托盤,又叫秋嬋好生將人送出府。夏荷小心接過來,猶疑的說:“姑娘,王妃說話雖比老太太要好聽多了,可今兒個是什麼好日子,王妃送的東西可都不是什麼小玩意兒呢。”就她手上這尊玉佛,雖沒挑開看,但就這重量便知價值不菲。周沅也蹙眉:“誰說不是。”就算周沅再遲鈍,也深覺近日王府來往的過於頻繁了,連一向清冷的王妃都放下身段親自來了一趟。